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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滿

爸爸曾經畫過一張圖,在我很小的時候。

一張白紙上,以一小黑點為圓心,外圍是三個同心圓。爸爸說,中間那個點是我;緊緊包住點的小圓,是和我最親密的存在,代表的是家人,是和我住在一起的爸爸、媽媽,妹妹;中間的圓,是親戚,是疼愛我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玩在一起的堂姐們……,雖然親切,但會保持一點距離;更外圍的是朋友,圓圈隨時在改變,有人走進我的世界,也有人會淡淡的離開,成為回憶。至於圓外的空白,指的是,與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原來,這就是我的世界。

年幼的我聽得很專注,但這三個圓,於我終究只是模糊的意象,那時我認識的只有家人,和自己。於是,我將這張圖畫存放在抽屜的底層,塵封在記憶的角落。

進入校園後,漸漸地,我走出由家人、親戚構築的城堡,慢慢擴大自我的領地。

朋友,是個新奇的名詞。我和坐在同一間教室裡的同學,並肩念書、一起算術、共同玩耍、彼此談天,有些人和我感情融洽,形影不離,就像被膠水黏在一塊兒,只有上課鐘聲能拆散我們。

我以為,這就叫朋友。

甚至,我們互稱彼此為知己,發誓可以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當然永不分離。

也許是我和好友的感情太好,也許是叛逆在不知不覺間悄悄來到。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情願和朋友在一起,豪氣地談論彼此的願望,批判種種的不公不義,義憤填膺,有一種自以為的豪俠氣勢,英雄惜英雄。我們一起作白日夢,不切實際,天馬行空,畫一個又一個的大餅,想像它的滋味,真實地彷彿可以一口咬下去。放學後,我們成群結隊地晃蕩,以為這便是「浪跡天涯」。

流浪是想擺脫現實。現實是可怕的束縛,尤其是父母。每當我回家,往往要面對的是母親的憤怒、父親的責罰──為什麼,放學了卻不回家?他們的言語,好似出自擔憂,在我眼裡,卻是剝奪自由的桎梏。

你們不懂得,我們有夢。在家裡,我彷彿是一隻被囚禁的獸,被父母訂立的規矩枷鎖一層一層地綁縛,幾欲窒息;又要面對總愛與我唱反調的妹妹,心中的無奈瞬間化成火苗,點燃成熊熊的憤怒。憤怒,總能引發一次一次的烽火。

烽火連天,而家,是一個不怕火虐,教人逃不出去的,鐵籠。

直到小學畢業,我們家的空氣中總還蘊含濃濃的煙硝味。

暑假期間,我選擇逃離困我的牢籠,找,找那些和我沾染上一樣俠氣的友伴,繼續,談論我們遠大的志向、夢想。我知道的,我們一樣鼓著蠢蠢欲動的羽翼,不甘一輩子被困在籠裡,期待著雲朵、清風,和陽光。

有時乾脆就翹家了。在朋友家過夜,我嗅著充滿在空氣中,濃濃的自由,混合滿腔的興奮與雀躍,在友伴身畔入睡。

那時,我最愛的是朋友。如果可以,也許可以來一次「士為知己者死」的壯烈犧牲,為我的好友赴湯蹈火,那想必是極浪漫又夢幻的景況。家人,在我心中是幾片殘破不全的碎屑,風一吹,父母、手足、血緣,無影無蹤。

升上國中,我張開雙臂,熱烈迎接新學校、新班級和新朋友。天真的我以為:國中同學,會是另一批五彩繽紛,點綴我綺麗如虹的人生。然而我錯了,錯得離譜,一瞬間我青春的樂章完全走調,不見七彩的音符,只剩下黑白的五線譜。

莫名奇妙地被選上了班長,是第一變奏。我一味求好心切,想塑造出一個優秀而團結的班級,卻不得其法。雜亂無章的秩序,使我不得不出聲管理,可是我的一言一行,他們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於是我們發生了嚴重的爭執。他們聊天、喧嘩、吵鬧,嬉戲、玩耍,然後大笑。喂,可不可以停下來,聽我的勸告?一切,都只是徒勞。

老師約談我,一次又一次。滿腹的委屈,我有苦說不出,默默忍受一句又一句的責罵。

朋友呢?誰,誰可以告訴我朋友在哪裡?

人一旦分開了,就會產生距離。手機、電話有什麼用呢?透過話筒和線路,他們只聽得見我聲音裡的哽咽,卻看不見,一滴一滴的淚,鹹鹹的滑過我的臉。他們能給的只是隔靴搔癢的安慰。

再也沒有人和我分享心事、暢談理想了。放學後,亦不再有一片廣袤的蒼穹擁抱我的夢,我討厭當下的自己,只能每天對著從前,對著回憶啜泣。家,是我唯一的歸屬,我淹沒於一團團沾滿鹹鹹淚水的衛生紙,從此陷入了絕望的黑洞,日復一日疲憊、無助、痛苦,好似墜入一場無止盡的輪迴。

我的天空瞬間崩壞了。

從沒想過,把我從那個黑暗的圓裡救出的,會是家人。

雙眼,因終日不停的淚濕而皺摺,在潰爛的邊緣。是媽媽首先擦乾它,而後烘暖我濕淋淋的心,溫柔地擁抱困在悲傷裡的我。她牽著我的手,像領著一個迷路的孩子,帶我走出悲傷的迷宮。媽媽了解我的處境後,逐步分析化解難題的方法:怎樣可以和同學建立友好關係?怎麼做可以既不傷和氣,又管理好班級秩序?如何和老師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隨著這些問題一個一個得到解答,我彷彿看見一絲曙光,柔柔地鑽進我以為灰暗不堪的世界。

我仍不斷地抱怨,雖然我知道抱怨絕對是悲觀的溫床。每天晚餐,我和爸爸分享學校的點點滴滴,他總願意以微笑,接納我所有的怨言,以幽默而樂觀的角度為我重新詮釋事件。有一天,我忽然懂了,事物的一體兩面,全在於用怎樣的眼光去看待,為它注入了怎樣的靈魂,可能得到天使的祝福,也可能招來惡魔的詛咒。

也是在這段時間,我發現了一個隱藏著光環的天使──妹妹。在我脆弱如玻璃的時候,她收起惡魔尖銳的叉子,釋出善意的關懷,以安慰鼓勵的言語替換一貫的冷嘲熱諷,用手足的溫暖安定了我。

家人是溫暖的光芒,雖然不鮮明,卻在黑暗中,釋放他們的光與熱;一點一點,救我脫離絕望的冰涼。縱使挫折紛至沓來,但我有家人給予穩定堅實的力量支持著,也許步履蹣跚,卻可以不斷不斷地前進。原以為再也看不見的那片天,竟拼湊回原來的形狀,還我原來清澈的藍。

某天清理抽屜時,不經意地翻出,爸爸許久以前畫過的圓,我有了新的領會:三個同心圓中,只有家人緊依我在身旁,是我最親密的存在,是最初的起點。如果,象徵「家」的圓扭曲,或是被分解、粉碎了,就無法建立一個完整的世界,更不能追尋更遙遠的,夢的天空。

因為家人滿滿的關懷,滿滿的愛,填滿了最重要的那個圓,我開始懂得如何構築一個,圓滿的世界。

2009年第一屆余光中散文獎 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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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漠河機場剛剛建成,我們乘坐的唯一一趟到達漠河的航班也剛開通半個月。見慣了大城市機場的繁忙與金屬氣息,這個中國最北的小縣城的機場讓我感到很親切。  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北極村,原名漠河村,在縣城以北八十幾公里。從縣城向北,只有我們這輛車在林中不寬的路上行進,馬達聲被無邊無際的森林吸收。 路旁都是樹,多是落葉松,另外就是白樺樹。陽光在林間地面上投下層層疊疊的樹影。 2008年7月初,我走進中國最北的村莊——北極村。 北極村是綠林和山巒環抱著的一塊空地,這空地上覆蓋著原始植被,有各色野花,有各種野草;錯落有致的喬木與灌木組成了村邊的密林,綠色的樹冠下是南方難得見到的黑色、白色、或紅色的樹幹。柳樹油綠的細葉後透出縷縷藍天,頭頂上飄著白雲。那天的藍、雲的白,是我從未見過的。 北極村很安靜,屋舍儼然,自然氣息頗濃,村旁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龍江,對岸是俄羅斯。 夏日的漠河,太陽在要空中盤桓近十八個小時。 那天淩晨兩點多,我們來到江邊。對岸,在俄羅斯的山和樹那兒,是太陽將要升起的方向,我凝視著,眼前顯現出五彩斑斕的朝霞;江上飄逸著輕霧,薄薄的,輕盈的。霧漸漸地變濃、變白。白霧緩緩升高,遮掩了朝霞。村中的清晨籠罩在化不開的寂靜中,雞犬聲也聽不到。只有那如雲般的霧,升騰著,爾後變淡,到淩晨四時許,白霧已化作輕紗,然後,消失在五點多鐘的早晨裡。 晚上九點過,太陽才在與升起的地方相距很近處落下,太陽出來後並不到達我們的頭頂,在空中以一個看不見的圓心做著圓周運動,斜斜地轉了一圈,又回到升起的地方。生在南方的我頗不習慣,然而這不習慣讓我喜歡。  潔淨的空氣令陽光極其毒辣,黑龍江的水卻是冰涼。江水很乾淨,卻不是清澈、碧綠,而是略顯黑色,從高空看應該是一帶黑水,這就是黑龍江名字的由來。 村中有郵局,有餐館,還有在城市中早已絕跡的供銷社。民風純樸,在村中任一個地方,都有人笑容相待,好像與我認識,有時我感到自己也成了村中一員。 自然的景與隨和的情,所謂美好也不過如此罷。 某日在林中小道上閑坐,被問及是否覺得此處景點太少,問話者似乎是當地旅遊開發部門的工作人員。本來愛的就是這片自然,何需景點?自然足夠。 我們離開之前下了一場雨,仿佛是專門為我們展示雨中的北極村。細雨認認真真地下了兩個小時,不是江南煙雨的溫潤如玉,也不是北方的雨那樣潑辣奔放。 ——大概只能叫做漠河的...

「碧雲讀書」筆記 -《「烈丈夫──伍子胥」》

「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然後已」  太史公曰: 「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史記‧伍子胥列傳》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孟子‧離婁下》   「聞誅一夫紂矣,不聞弒君也。」 ─《孟子‧梁惠王下》   一、在楚  1. 楚平王: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無忌不忠於太子建。平王使無忌為太子取婦於秦,秦女好,無忌馳歸報平王曰:「秦女絕美,王可自取,而更為太子取婦。」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絕愛幸之,生子軫。更為太子取婦。  2. 費無忌:無忌日夜言太子短於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無怨望,願王少自備也。自太子居城父,將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為亂矣。」  3. 伍奢:伍奢知無忌讒太子於平王,因曰:「王獨柰何以讒賊小臣疏骨肉之親乎?」  4. 伍尚:「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恥,終為天下笑耳。」謂員:「可去矣!汝能報殺父之讎,我將歸死。」  【問題】請解讀費無忌其人。  二、在鄭  1.羋建:晉頃公曰:「太子既善鄭,鄭信太子。太子能為我內應,而我攻其外,滅鄭必矣。滅鄭而封太子。」太子乃還鄭。事未會,會自私欲殺其從者,從者知其謀,乃告之於鄭。鄭定公與子產誅殺太子建。  伍子胥過昭關:伍胥乃奔吳。到昭關,昭關欲執之。伍胥遂獨身步走,幾不得脫。追者在後。至江,江上有一漁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劍曰:「此劍直百金,以與父。」父曰:「楚國之法,得伍胥者賜粟五萬石,爵執珪,豈徒百金劍邪!」不受。伍胥未至吳而疾,止中道,乞食。  三、在吳   1. 闔廬:闔廬即公子光。伍胥進專諸於公子光,公子光乃令專諸襲刺吳王僚而自立,是為吳王闔廬。闔廬既立,得志,乃召伍員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當是時,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服越人。  2. 夫差:伐越─敗越於夫湫。越王句踐乃以餘兵五千人棲於會稽之上,使大夫...

邂逅張家界

心中總有些賭氣的意味,即便已搭上飛機、跨越海峽、直到飛機著陸,依然沒有雀躍的心情,因為這次的家族旅行並不是年輕人熱切期盼的熱門據點。在我眼裏,老氣橫秋的景點,不過是銀髮族消磨日子、遊山玩水的的地方罷了,爾後幾天,我卻大大的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前幾天的確如個人判斷,一行人如同進香團,隨著導遊的吆喝聲,週而復始的上下遊覽車 - 古城牆、車上打盹、三國遺址、打盹、黃鶴樓、打盹、恐怖的馬王堆千年蔭屍、還是打盹;當然服務週到的旅行社,在打盹與打盹之間,依然會穿插一些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在平淡無奇的旅途中激起一絲漣漪,像是上洗手間、吃飯、睡覺、以及活絡經濟的購物行程,經過兩三天的長途跋涉,身心疲憊。  車窗外的景色,和行程一樣的單調乏味:永遠是灰色的天空、枯黃的稻田、偶爾出現一兩棟和景色搭配,平凡無奇的房舍,不禁令我懷念起台灣綠蔭充斥、眾山環繞的公路景象,「有時候離開了,才會發覺曾經的好」 此刻終於體會到這樣的心情。  第四天開始,漸漸感受到路面的顛簸以及路途的迂迴,禁不起搖晃的我癱坐在車座上,小時候暈車的恐怖陰影湧上心頭,靠著車窗迷迷糊糊地看著窗外,劃過眼簾的畫面開始有些變化。乏味的農村景致變成在狹隘的山壁間游走,行進間還不時傳來樹枝磨擦車身唧唧嘎嘎的聲音,遙想三國孔明,這裡肯定是埋藏伏兵的大好場所,只要在山壁上動點手腳或是山上嬉戲的牧童不小心打個噴嚏,引發巨石滾落,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思緒在迂迴的夢魘中旋轉,在尖銳的摩擦及撞擊聲中驚醒(不是大石滾下、是腦勺撞擊車窗的巨響),車子停下,匆匆披上外套跳下車,漫長無趣的記憶,肯定是這輩子冗長乏味的一段,就像電影的毛片,多餘的片段,總是難逃刪除修剪的命運。  伸著懶腰拍拍坐疼的屁股,分神的聽著導遊的叮嚀、眼光飄向一箱箱穿雲而去的纜車。談起分神,其實只是牛刀小試,經過十數年學子生涯的薰陶,早已練就貌似專注的分神面孔,如同牌局上爾虞我詐的賭徒,每一次翻牌的動作,都必須努力保持原狀不讓任何偏差產生,持久的穩定策略在賭場演化開來,天擇會懲罰偏離「最佳穩定狀態」的個體及基因,豎起毛髮、抖動眼皮、率先挑動鬍子者敗陣,撲克臉才是最終的贏家!  當纜車緩緩升起,高度的恐懼逐漸消失,在這裡雲朵和藍天涇渭分明,當車廂穿入一朵朵的白雲,可以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