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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5月, 2019的文章

女兒紅的藝曲

我喜歡看畫,在畫中蜷伸著我不全的靈體時,才覺得渾身透暢,因為從母親身上,我明白了每一部藝術作品的完成,最是創作者心境的投射,反照著他們靈骸中所感念的人世溫情,所謂的雄渾、輕婉、典緻,雖是凡塵走俗的隻字片語,卻也細膩而真切地襯照在作畫者的筆鋒迴轉之間,藝術畫於是成了一部寫照,照映著藝術家們的人生體歷。於是,藝術作品永遠是無法被完成的,創作者必會在歷經春秋擺渡後,慨然追悔數載前未落款的一筆。層層顏料交疊,畫布於是成了創作者的生命拼圖,一塊深連著一塊,倘或遺失了一兩紙碎片,那多少將成為人生中無可遏阻的缺憾;我每每凝視著畫作,便想著要望透那成層的色塊,一窺創作者無止盡的生命歷程,卻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是母親眼中一部細緻而無止盡延伸著的拼圖。 我童年記憶的色塊恐怕是母親以顏料揮灑而就的。 母親是位藝術家,我於是成了她的藝術品,合該是那類不捨得出售的珍品吧。 小的時候,母親主宰著我的頭髮,每每她替我扎辮子、繫緞帶、髻馬尾,攜著我奔赴永樂市場揀選些有花色的髮帶,至今依稀可見帶子上成列的花穗:紅花繫著綠葉、黃苞鑲著白枝;間或絲質而透光的淺藍緞帶,纏繞成了一隻久佇的彩蝶,有時則是成雙的。我不知母親那雙藝術的巧手何以能在我的髮際間勻染芬芳,連彩蝶也要刻刻依著我了。母親每日大清早坐在沙發座上,等著我拿起各色的髮飾奔向那低低的座位,高度恰巧足以讓我坐在母親的兩腿之間,瞬地,我頭頂上成襯的黑絲便歧出了有秩的美,但母親嘴裡卻叨念著嫌自己手拙,沒法子替我綁出什麼新麗的樣式。而我的內心卻是那樣滿足,篤信著與我同樣年紀的女孩子,沒有任何一位要母親的手來得巧了。有著彩蝶的相伴,稚幼的我總滿溢著自信走向校園,以補齊心下那經常不知所依的一塊,那時的我還幼小。 包紮傷口於母親也是一類不可告人的藝術。從小我患著或輕或重的皮膚炎,四肢時時浮腫著,母親看得心疼,起初為我上藥房揀了些古老中醫的秘方替我敷著,後來卻漸漸失了效,東洋的、西洋的藥方皆不見效,母親慌了。之後家中遂多出了個小小的櫃子,每每我沐浴完畢,母親便守著小櫃子,平如熨貼的紗布融著別致芳氣的膏藥,一方一方溶貼在我皮層的瘡痂上,化膿的血肉碰觸著綿軟的柔紗,只覺得潤厚的膏藥沁入肌膚,滿溢著重生似的舒暢,我頓覺新生的狂喜溢滿了我的咽喉,才領悟母親本是那雙孵育生命的羽翼,破殼之前湧注給斑駁的彩蛋純熟的熱度,破殼後便領著初訪世間而躍動的你我向想望的接天之際振翅……

等候鳥飛起時

生長在一個候鳥家庭,痛苦的是成為一種習慣的分隔兩地,喜悅的是對於生活習性的包容與諒解 - 因他終究要離去,離去復歸來。  父親長年在大陸工作,只在重要的節慶時回來。小時候我多半稱呼他的全名或者以「那個人」來稱代。他是家中所有負面印象的代言:父親節時喜歡敗金後回家請款、在朋友面前裝凱、揚言戒菸戒酒屢戰屢敗、使喚未成年子女跑腿買煙。我和妹妹在家裡玩的捉迷藏不是捉人,而是捉父親扔在客廳各個角落的襪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是公司裁員或個人固執),家裡的菸味出去旅行,順道帶了茶香離開;臭襪子也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便自個兒拖著晚間吃宵夜和散步的習慣走了。爸爸忘了帶走的是易碎的茶具還有路邊攤歐基桑的問候:「你老爸什麼時候回來啊?」一年到頭,常伴我家的很少是越洋電話,也很少是媽媽親手做的晚餐。 有一種靜默叫等待,等待讓吵雜的婚宴凝滯,使沸騰的情緒平靜、沉澱。但等待的期間總是讓人遺忘,遺忘自己正在等待的事實。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向前進,不被新聞上種種台商遭人綁架或自己多了一個娘這種無聊事煩惱。儘管如此,假裝不擺出等待的姿態仍然無法阻止我們心中始終渴望等待的心情。 忙碌的上班族生活中,媽媽常接到老爸的求救電話。而我們家也從雙薪家庭退一步成為單薪家庭,並且由母親一肩扛起一家四口的生計。從每天早起戴隱形眼鏡到隨手抓起膠框眼鏡,名牌套裝換成市場無印牛仔褲,每天每天日子都像齒輪,一環咬住一環,飛快地跑著。我曾經躲在擺有打字機的小房間,透過門上的一小片玻璃觀察上班族工作的樣子。只可惜每個人的辦公桌都被一小格一小格的隔板遮住,除了媽媽。她老是在整間辦公室奔跑,似乎在交代些什麼,偶爾還可以聽見尖銳的數落聲。看到這些我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可以在五、六點時從安親班回到家,而我卻必須在安親班吃晚餐或進入速食店點一杯便宜的飲料坐在玻璃窗邊一直到十一點。媽媽不會攤手對老闆說:「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只不過沒聯絡到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更不會在掃廁所時抱怨:「現在的人真沒公德心。」,如果這是她的職責。 鳥類間覓食競爭的緊張關係是工作壓力,與其他物種的相處是社會壓力。揹負著種種壓力回到巢裡卻沒有適當抒發就成了家庭壓力或者口角。聽過世上最惡毒的語言,是那種時刻藏在胸前口袋的小紙片,忘了抽出丟棄,就在洗衣機裡和一家的衣服打成碎片,字跡早就讀不出了,但抑揚頓挫依舊殘留在洗衣精的香味裡。 如果一切來得及

我的家人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能擁有如河海般的氣度;你,到底是用什麼方法?以瘦長的身體撐起天地;你,到底以什麼鑄造?千錘百鍊,從日治熬到光復的新世紀;你,到底是哪位工匠打製的鎖?藏住一生的秘密;你,為何只是微笑,而不再對我透露隻字片語? 現代人提倡女權、女性主義,你不懂,但卻早已默默實行。妻子在家中擁有絕對的統治權、配治權,你沒有怨言,一心一意做著她所交待的每件事情,小心翼翼的執行任何動作;其實你條件不差,或許在妻子的眼中,是個一輩子窮苦、沒出息的碼頭搬運工,不過在我心中,是最高尚的哲人,是那放浪形骸、沉迷賭博的富家女比不上的雅士。你的絲竹雅樂她不懂得欣賞,只有我的陪伴,卻一再再的被她大聲喝斥,你是不是生錯了時代、走錯了竹林、遺失了嫻靜?日覆一日看著你們父女倆「尊敬女性」,不!我絕不!我抵抗,我不服。她可以是你們的天、你們的地、你們唯一的信仰,卻不可以阻擋我的心靈廣度。雖然換來她更多的怪罪於你們,但是也得到我們彼此的親密。我不禁懷疑,你是娶「妻」還是娶「欺」?我猜,你的聘禮是所謂的「大丈夫氣概」吧! 好像沒有人清楚得知你的童年、你的成長背景,更沒有人記錄你為家人所付出的每一分力氣,為家人所留下的每一滴汗水;而你走過的路、行經的橋,淹沒在記憶的潮水中,就如你最後的呼吸裡,那雙迷濛的眼睛,無法顯影。即便翻透史記的每一個篇章,也查不出所以然,我卻清楚地曉得你的生命歷程-「苦」,有數不清的「苦不堪言」,曲折難渡的「苦差事」,短暫的「苦盡甘來」,但是任憑怎麼奮力開挖,都遍尋不著「苦大仇深」。 聽說你是家中的長子,一肩扛起整個家庭,弟弟、妹妹們都是你養大的;聽說因為這些甩不開、拋不掉的經濟壓力,以及你用心維護的親情羈絆,使你晚婚;聽說他們最後都不懂得珍惜這份情緣,只在你富裕時出現,不時的拜訪,你在挨餓受凍時,需要一根火柴生火時,不見蹤影,藏的比小時候玩捉迷藏的技術還好;聽說你的薪資是可以養活一家三口的,因為隔壁鄰居也拿同一份薪水,養活了一家七口人,不過你的全被妻子存進牌友的銀行,才讓家中依然窮困;聽說……別人說了好多、好多,你只是無奈的微笑帶過,從來不說給我聽;我不想聽旁人說,我要自己說,說出與我在一起的你:第一句要說對不起。我記得你騎摩托車在我去麵店的那些夜晚;我記得坐在機車踏板上時,我會模仿你在停紅燈將腳放下來,踩在柏油路上,然而往往都將小小的拖鞋置於案發現場,回到家我告訴你時,

未曾說出口的話

看著眼前燒紅的炭火,帶著最後一絲不甘與恨意,你倒下。你闔眼。你,離開。 誰說,這是最美的死法?握緊的拳頭、蜷縮的身子、出血的七孔、黏稠的血泊、散亂的衣物、染紅的白髮。怎麼是我開門後第一眼見到你的狼狽樣?我知道你最討厭吵鬧,我不哭、不叫,我站在門口,靜靜的,靜靜的聆聽,聆聽是不是還有不屬於我的心跳聲,直到他們把我拖走。我知道你喜歡端莊冷靜的女孩子,我不哭、不叫,我站在角落,靜靜的,靜靜的看著,看著媽媽的崩潰、看著弟弟的失控、看著阿姨的語無倫次、看著姨丈發佈惡耗、看著消防員估計死亡時間,完全沒有急救,看著禮儀師抬著擔架進屋,吃力地將中年發福的你抬上去,是要替你急救嗎?如果是,為什麼用白布蓋滿你整身?如果不是,那他們要把你帶去哪?看著他們把你抬走,我不再站著,我跟了出去,靜靜的。走下一層層的樓梯,他們要我提醒你走好;他們把你抬上車固定,也把我拉了上去,他們要我提醒你該上車了。一路上,我靜靜的看著你躺在我眼前的白布下,趁他們不注意時摸了一把,怎麼,沒有溫度?我大哭、大叫,我叫你起來告訴我你在開玩笑,我求他們去急診室別去殯儀館,得到的回應卻是要我提醒你,要過橋了。 「爸爸,我不喜歡吃苦瓜,給你吃好不好?」「好吧,可是不要被妳媽咪看到哦!」「爸爸,這個肉有白色的骨頭不能吃,幫我挑掉好不好?」「那是軟骨,脆脆的很好吃。」「可是很硬我咬不下去。」「那爸爸先幫妳咬一咬,再給妳吃。可是等妳長大以後,爸爸就老了咬不動了。」「那可以換我咬給你吃啊!」你總說,我是你的小公主。每到吃飯時間,我的高腳椅就會出現在你身旁,我說那是我的寶座,只要坐在上面,便能指揮你的筷子。你是全天下最寵愛我的人,每天早上,我們手牽手一起去幼稚園上課,晚上一起學寫注音和認字。有時候我們會去逛夜市,撈魚、彈彈珠、喝冰紅茶、夜市口的水煎包是我和媽媽最喜歡吃的,有一次颱風過後老闆沒有出來做生意,我因為吃不到水煎包而大哭大鬧好久,最後是你答應買熱狗給我吃我才妥協。有時候我們會去公園散步,遇到令人害怕的野狗時你總會幫我趕走,如果家是我的避風港,你就是那屹立不搖、永不熄滅的燈塔,永遠站在那裡守護著我,只要躲在你身後,所有不安都能消失,所有陰影都能褪去。爸爸,我只想告訴你,那未曾說出口的話-有你真好。 上小學後,我的鬼點子特別多,常常惡作劇,讓老師相當頭疼,三不五時就打電話到家裡「告狀」,媽媽總是責怪你帶壞我。的確,你頭腦好、

浮世.掠影

我瑟縮著走進浴室,凍僵的手舀起一瓢水往頭髮沖。當灼熱的水流過腳指間縫隙,我緩緩地呼了一口氣,用冰冷的皮膚感覺真真切切的滾燙。一天前那缸淺藍的熱水猶在記憶中金碧輝煌的浴室裡冒著煙,當時我極不可思議於水龍頭竟流出一缸淡藍的液體,直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那是浴缸旁大面玻璃倒映下的色澤。只是昨天的事,我卻不明的感到遙遠,浴室裡泛著騰騰水氣,而我的腦海就像那面巨大而光亮如洗的鏡子,籠罩著一層水霧而模糊不已。 澳門威尼斯人的光采相當懾人,放肆的熠熠宣揚,沒有一點收卻。甫進大門,我即被這廣闊廳堂的富麗深深吸引,不住四望卻不知該定睛於何處。中央豪華的金色雕塑無比搶眼,狀似中國古代渾天儀的圓球以水池圍繞,吼叫的獅頭與裸身的女神自底端浮現。仰頭上望,圓形穹頂是層層疊疊的繁複雕花,沿巴洛克風情的油畫螺旋而上,巨大的水晶燈晶瑩垂墜宮廷風的流蘇。而腳下雲母斑紋的廣大地面望外延伸,至大廳兩端花紋繁複的絨毛地毯,華麗彷彿無盡漫延。 漫步在寬敞的廊道,一邊是紅磚小橋和貢多拉船往來的曲折運河,渠道裡清澈的河水湛藍的驚人;另一邊則是仿義大利小鎮的樓房,古典柔美的路燈一座座撐起了中央暈黃的廣場,駐足於拉手風琴的表演者前,只覺此地氣氛彷彿應當翩翩起舞。 凝望著兩旁樓房頂端的天使雕像,小陽台後的拱型玻璃窗隔著布簾透出暖光,我拿起相機,襯著柔柔雲彩的水藍晴空怎麼拍都像幅擺在客廳裡的畫。但頭頂上這不曾變動的蒼穹不是真的藍天,而橙黃光芒後也僅是一面打燈的牆,展示著你我想像中的房間。憶起今早去過的大三巴牌坊,遠望那層層台階上彷彿極為雄偉的建築,竟不忍上前;因為知道拾階而上後,迎接我的不是華美的文藝復興大教堂,而是僅空有一面的雕花石壁。 看著定格的天空,有些迷失,無論就抽象或實際而言。商場極大,不辨方向就迷了路;身處川流不息的人潮,即便一步步往前走,仍覺得自身彷彿靜止,世界竟在我身旁呼嘯而過。櫥窗內琳瑯滿目的衣物珠寶和令人咋舌的標價,流洩出混雜的人聲、光影和節奏。過於專注在四周的種種,與接踵而至的人碰上,正想喃喃說聲抱歉,那人極度不悅的轉過頭來,藍黑色眼影上濃濃睫毛翹著,像極雀鳥的尾翼。 一對情侶依偎著走過,六旬老翁的手在踩著黑色高跟鞋的女孩腰間不住摩娑;男人環抱雙臂蜷縮在服裝店角落的沙發打盹,身上高高堆著女友試穿過的洋裝與披肩;鞋店裡一片凌亂,店員忙不迭地撿拾客人穿穿脫脫、散落一地的鞋。高掛的金屬吊燈被這股狂熱溶

巴黎聖母院

我在聖母院找到嚮往的旅行:讀前人萬卷書,走自己千里路。 第一個在巴黎的夏天早晨,純淨湛藍的天幕在視野過飽和。整座城市流動的色彩緊緊尾隨著我們,直至步下階梯,才被地鐵站微弱的燈光稀釋。等著通往市中心的列車,對面月台兩位文質彬彬的紳士不時抬頭看向這邊,指指點點,然後交頭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 導遊告訴我們,巴黎多的是這般市民,愛巴黎愛的無可救藥,一有空就到處閒晃,把自己當成市長,深怕旅人來看錯了巴黎、說歪了巴黎。 那什麼最能代表巴黎? 虛擬的的座標體系裡,巴黎無疑是北緯五十度這條線上,最耀眼奪目的一個節點。一提及這美麗的名字,腦海浮現的無非是艾菲爾鐵塔、羅浮宮、凱旋門,這三棟舉世聞名的建築鼎足而立,勾勒出世人影影綽綽的巴黎。然而,巴黎人也為自己所愛的城市建立了另一套座標系統。回溯塞納河如歷史洪流,原點既非左岸人文薈萃的凱旋門、艾菲爾鐵塔,也不是右岸標記王朝輝煌的羅浮宮。 在羅浮宮轉車坐一站,便來到了塞納河中央的西堤島。這裡才是巴黎的核心,最早發展的地域,整座城市的座標也以此為原點起算。島上最著名的景點是聖母院。 西堤島擁有比那三個「朝聖景點」更蒼老的歷史脈絡;那三棟巍峨加乘也撼動不了聖母院獨有的萬般莊重。 我情有獨鍾此處,可惜卻為大多數人遺忘了。 幸好有鐘樓怪人。 鐘樓怪人原書名《Notre Dame de Paris》,直譯正是「巴黎聖母院」。法國國家圖書館展出的手稿,雨果的字斜得厲害,像一片大風吹伏了的柳枝,交織的輪廓裡,那亂世的殘夢猶然清晰。 步步走近教堂,如衛星定位系統,縮放拉近一些。背後強烈的陽光壓縮著頂部呈尖形的拱門,直入眼瞳底,釋放出一股向上升騰的反作用力。頸子隨之遽然仰起,轉瞬已如擁吻著藍天。在腦海殘留,牆垣拱柱上繁複的雕刻脈絡分明,彷彿在我頭顱中撐起另一座磅礡,稜線無止盡延伸,頂點正是視野所及的大鐘樓。鐘樓切割了天際,天際剪裁出鐘樓。 南面的鐘樓高六十九公尺,正是鐘樓怪人加西莫多的生長處啊!他在鐘樓裡看著一群群異教徒囷集在各個城門,他目光渴望的搜索如燈塔,只聚焦在那善良溫柔的吉普賽女孩身上;他的鐘樓從不冰冷黑暗,他體內淌著正直的熱血,比起試圖用戰火取暖、照明,更冷漠的是人性、更黑暗的是戰爭。 我彷彿聽到那旋律,半音一個接一個向上騰升,渾厚嗓音像從胸口刳出,在高空中飽滿、凝結,然後如暴雨般紛紛滴落。遼闊的悲壯感是灰黑色的,在聲音裡、在世界

尋找第二次的會面

混著墨色的藍暈染頭頂上方一小塊被樹影裁出的天空,四周一片靜黑,只有幾點星光勉強擠出絲絲銀粉輕輕灑在灰藍的石面上,泛青的石子誘得久行的我忍不住坐了下來,不平的凹凸感嵌入我的肌膚,而我的眼神卻不停地在黑枝暗葉間穿梭,又忽地定定地棲在枝椏上,久久也不想眨眼。 想著第一次見到牠的身影,大概是傍晚六點半左右,牠張開皮膜,從前方的樹梢無聲無息地滑到右後方的林中,瀟灑的,以睥睨眾生的姿態,順著氣流,緩緩地掠過我的頭頂,輕描淡寫地帶走我的呼吸,像徐志摩的詩:「不帶走一片雲彩」。今晚我再一次放下課業,來到人煙稀少的樹林中,不是為了走訪山川,也不是為了探尋名勝古蹟,而是為了大赤鼯鼠展開一趟星光下的飛行。 「哎呀!別再看了!牠也許已經走了!」朋友笑著,催促道:「我們快點去找蛙啦!我已經聽到拉都的叫聲了!」的確,整個空間充滿磨牙聲,像是有個巨人藏在這片樹林中「嗯...給ㄟ」地發出聲響。我戀戀不捨地起身,繼續著今晚的旅程。再一次回望默然的天空,感覺上仍舊依稀有個靈巧的影子平淡地刷過眼底,為小小的一片天滑出一道完美的直線。「好啦!快走吧!下次早點來就是了!」我嘆口氣,匆匆向前方的隊伍追去。 穿過小橋,及肩的灌木叢堅毅地立於兩側,伸著圓胖的小葉在晚風中招展著。「快看!這是甚麼?」一隻攀蜥被耀眼的燈光嚇得傻在樹枝上,背上亮黃的斑紋警戒似地閃著,「斯文豪!」身旁的朋友激動地喊出牠的名字,像是遇見多年不見的老友,迫不及待的上前寒暄幾句並手舞足蹈的向我們介紹:「斯文豪氏攀蜥與黃口攀蜥極為相似,最好判斷的地方是他們嘴巴的顏色……」恍惚中,密密麻麻的思緒隨著蟲聲窸窸窣窣地聚攏、飄散,眼前朋友歡喜地與他的最愛敘舊,在冰涼的夜裡是多麼溫馨,而我想找尋的卻仍然杳然無蹤。時間越來越晚,今夜想是無法見到面了,頓時心中漫起一層酸澀的滋味,一種欲哭無淚的乾苦。黯然地,我循著黃土斑斑的足跡前進,卻仍不死心的不時抬頭望向樹梢,渴望能再一次捕捉到牠優雅的身姿。 蜿蜒的小徑點綴著幾撮嫩綠,沒走幾步,一陣尖銳的叫聲從不遠處竹木混雜的林中傳來,剎那,我已飛奔來到聲音的發源處,用單薄的肉眼在高聳的竹葉間翻撥,試圖尋找聲音的主人。問過其他朋友,沒有人知道這是屬於哪種動物的叫聲,數支手電筒發出強烈的光束在枝葉上映出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光圈,像外星人的眼睛,粗魯地想揭開一切答案。此時,蟲兒彷彿歇息了,蛙兒似乎入眠了,晚風似是靜止了,只剩

這是起點還是終點?  外公,這次你離開醫院,媽媽便開始計畫我們的旅程。她打算帶你和我,從台北出發,沿東北角太平洋岸南下,經過宜蘭,在花蓮光復鄉留宿一晚。翌日南下高雄,在高雄港稍事勾留,再驅車北上桃園。在桃園住一夜,次日一早,便要趕往桃園國際機場,直接飛向青島。 是的,我和媽媽打算陪你來段逆時光旅行。我們要往回溯流,陪著去看你走過的七十九年。從暮年往回走,經過中年、青年,抵達少年。 十六歲,少年郎。甚麼少年不識愁滋味?那時的你就嚐到人生至悲至苦的滋味。國共內戰,你被命運強行帶離家鄉,淚別獨自撫養你的母親,在青島港口和一群惶怖的同鄉少年搭上軍艦。第一次出海,第一次迎向人生中的大風惡浪;甚麼少年歌樓聽雨?青春年華,你聽的、淋的是彈雨。海南島大撤退和八二三砲戰,槍砲戾於后羿之箭,熄滅了日月星輝,讓回鄉路一片漆黑。 戰爭止息,你已屆而立之年。退役後,退輔會安排你到光復糖廠工作,從此你就在花蓮縣光復鄉定居。 立業後稍有積蓄,三十五歲,你娶妻並陸續生子女三人。你勤奮工作省吃儉用,全心守護家庭,我猜你是想補償你幼年失怙,而後又不能侍母盡孝的遺憾吧。 再之後的日子,你的子女羽翼漸豐,一個接一個離巢。青絲成白雪,老來只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和妻子平淡地過完一生。然而少你十八歲的妻子,卻放掉你的手,和別人走後半生了。  少、青年為國家奔波,中年為家計忙碌,老來為婚變神傷。之後,年近七十,你離開住了三十幾年的花蓮,搬來台北,在我家住了十年,也鬱鬱寡歡了十年。 你的人生,這又苦又辣的七十九年。無法替你分擔苦楚,媽媽說身為女兒,她能做的就是去嘗試了解那滋味。也許有人願意去體會你經歷過的苦痛,那苦痛就能減輕吧。所以,媽媽想從現在往回走,去看看背負沉重命運的你所踩出的深深腳印,去探測那足跡的溫度;她想帶你往回走,走到你還未和苦痛熟識的少年時期,走到你母親。 初秋的太陽依舊潑辣。旅程的首日,我們一行三人由台北出發。媽媽開車,沿著濱海公路往南行駛。她說你不愛出遊,尤其不愛去海邊,但如果你看到了海,目光就會久久離不開海。 對海的又恨又愛,是因為海曾載你遠離家鄉,而海又連接著你的家鄉嗎?看看那塞滿了左側車窗,在陽光下發亮的太平洋,你是不是也在想,這海水往北連接了東海、黃海,那麼現在正拍打著東北沿岸的海浪,是不是也曾拍打過你的青島港灣? 一路行過福隆、頭城,溫熱的海風如酒,醺人欲醉,我不知不覺

歐羅巴天空下

一月的冷空氣,鼻腔裡像是有芥末在攪和,乾燥的風吹過臉頰,有一種慕尼黑的味道;我獨自慢跑著,腦海裡的畫面頓時清晰起來。  第一次到歐洲,7:50離開了熟悉的珍珠奶茶,還有潮濕燠熱但很可愛的天氣,搭機、轉機、等待的時間整整18小時。19:50的德國太陽依舊高照,飛過子午線,似乎又讓我偷回了1/4天。  清晨的大道上,早餐是熱巧克力佐八月天的寧靜。德國人都到泰國培養小麥色的膚肌,而我卻來此探尋。火車一路開過廣袤的田野,向黑森林駛去;富森的新天鵝堡正下著雨,成了煙雨朦朧的迪士尼。我想著路德維希,那樣感性的神經牽動著巴伐利亞,浪漫地嚮往成為羅恩格林,然而現實總教人說不清 - 天鵝武士最終折翼,普魯士的星空,只是多了一個殞落的星點。  旅行衝擊著我的思維模式,前一刻可以是一首詩,後一秒便成了一張紙,白紙黑字的記錄下一個揪心的時代。達郝,一個德國人可能忘卻的名字,卻被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的少年問起,男櫃員只是瞅著,女櫃員微笑告訴我shuttle bus的位置。  擁擠,是車上的印象;恐慌,是70年前走過這條小徑的猶太人,更加煎熬的境況。入口鐵門寫道"Arbeit Macht Frei"「勞動可獲自由」 - 但自由的門不為受苦的人開,集中營的一牆之隔,分出了「你們」納粹,「我們」人民和那些不具名的悲傷。如果一個人的生死被另一群人決定,那神的憐憫會在哪呢?園區內夾道的營房,如今全化為參天的白楊;也許,是為了 翳 入天聽吧!  旅行讓我見證歷史,大國如凡爾賽宮,氣勢恢宏坐擁四方;小邦如薩爾茲堡,山青水秀溫婉醇美。  認識奧地利,從火車上的一對母女開始,我的好奇與大膽攀談,讓16歲的女孩摘下耳機;我向她學德文如何問好,一顆心怦怦亂跳,同樣的年紀藉著簡單的英文,解除藩籬。即便溝通斷續像海岬兩岸的對講機,我心依舊雀躍,全因親臨書裡的世界。她的媽媽笑容可掬,就像天底下的任何一位慈母,儘管「Have a nice day.」道了再見,我卻有了回家的感覺。這是她們返鄉的旅途,是我旅程的進路;地球村的概念於焉而生,或許有一天當我搭著自強號南下,會有人想要學習跟台灣打招呼。  夜裡的薩爾茲堡,歌劇的樂音在細節裡打轉,亮著燈的櫥窗,是河畔最美的新娘。走在舊城區裡,百年後的今天依舊有馬車奔馳,街道全是踏實的,在黑暗中穿過的每一

那天,我如此接近蒼穹

它,自灰暗的水泥林間展開征途,是一隻沒有羽翼的箭,穿越鄉間,穿越稻田,少掉幾分城市的倉促,多出幾分鄉村的悠閒,打著安穩規律的節拍,「咚咚、咚咚」我搭載著這一次又一次的晃盪,晃出了台北,晃進了南投,晃向東南亞的最高處。 由於出發時間稍晚,抵達終點時已是暮靄沉沉。走出車站時,我試圖找尋那隱匿於彩霞中的玉山全貌,才發現僅是徒勞,遠處那高聳入雲的群山看似只是一面青綠色的牆,靜靜地佇立在眼底。夜幕悄悄圍上,我僅能在腦中想像,想像那波瀾壯闊的綠洋,會有多少奇景浮現,想像那充滿著蟲鳴鳥唧的鬱鬱林間,會有多少趣聞相待,在旅館的柔被裡,我早已登上山巔,在夢中。 鳥鳴在耳畔擾動著,比起我,牠們似乎更加焦急難耐,天色仍然是紫黑色,但這世界卻已然開始轉動。集合時間訂的頗早,由於幾乎沒有人會從群山底部開始攀登,大都是從三千多公尺左右的登山口開始,所以我們必須一早搭車上山。 雖然已接近六點,天空依舊暗沉,客車在開過一段平地後,緩緩駛上傾斜的坡道,剎那間,一道晨曦碎裂了如薄冰般的空氣,微冷的早晨,此刻也映出些許暖意。和煦的朝陽灑下片片金光,散落在葉間,曳著蓬鬆長尾的身影,在黃、綠葉片間若隱若現,飛快的奔馳於細枝上,好不容易在一處停留,還沒來得及細看,又再度失去蹤影。因松鼠躍動而時不時顫動的枝葉是在招手,抑或是擺頭,彷彿一群佇立於園區門口的侍從,一種沉默的接待,是歡迎?還是厭煩?我不得而知,不過似乎告誡著我們,想走進這片綠意盎然,你帶來什麼,就必須帶走什麼。 如何分辨楓和槭呢?葉片互生便是楓,對生便是槭,果實佈滿尖刺是楓,果實長有雙翅是槭,但在一片燃起烈焰的赤林映入眼簾時,誰又能辨別灑上紅墨的是楓抑或是槭呢?一陣驚呼在車內炸開,微風輕拂,隨風搖曳的林葉,猶如烈火隨風延燒,延燒一整片山坡,延燒至眼底,被灼傷的雙瞳。路面上飄起的落葉是餘燼,在空中擺盪著,乘著客車捲起的風,朝萬里晴空奔去,不知究竟是秋天染紅了葉,還是葉染紅了秋天? 山林自綠轉紅,又再度由紅轉綠,松柏類的植被逐漸立起身軀。至此秋日的痕跡似乎已被長青的杉林掩埋,在停車場的欄杆旁往遠處看,薄薄的雲霧遮掩住青山,如同水彩畫上抹上一層淡淡的白。登山口附近一片黃綠色的細草,如一匹鋪於路旁的長毯,直達遠處,彷彿能通向另一座山頭。沿著步道走,一旁山勢磅礡,山巒連綿不斷猶如沒有盡頭一般,雖然並非五彩繽紛,但亦非全綠,紅褐色、淡黃色的葉,試圖使單調的青

台17 我十七

沿著台十七線,從台南到台中,一路逆風。 陽光下我快意的踩著車,任微風將暖意拂過全身,南台灣天氣真好,金黃色的空氣都被烤得乾乾焦焦的,我用力吸了一大口,身體都變得輕快起來了,清楚感覺整個人是流動的。出發前我攤開地圖-台十七線,彎彎曲曲,沿線地名都顯得神秘,不知會與甚麼好風景相遇,我心中暗暗期待。並騎的同伴說些甚麼,我只敷衍回應,不想分心交談。這是我自己的旅行。 上高中以後,最近的我越來越難跟自己和平相處,每天通車上學的生活,感覺就是一場場未知的冒險,我都不知道今天會遇到哪個自己?陰鬱的?暴躁的?開心的?常常在與同學大笑之後,心頭會浮上一點酸酸的甚麼,總感覺到隱隱不安的一股騷動,對未來雖感到迷惑卻仍裝作驕傲得很,功課、生活都是一團糟。一場小旅行對此時的我應該是好的吧!參加這一個陌生的車隊,純粹是因為符合時間的條件,這是我第一次的單車旅行。沒有別人,我試圖用陌生的旅行方式拼湊我自己的樣貌。 離開城市,風開始變得強勁,才過幾十里,肌肉的痛苦一路被風追趕。 有人開始皺眉。不管旅伴是誰,每一趟旅行我都感覺是孤單一人。我背後拖著一條長長的台十七線,荒漠而帶著鹹味的海風,蜿蜒曲折一路推旅者向前,彷彿青春,一路逼人長大。單車旅行多半經過精心的策劃,有精確的路線圖,清楚的計算著里程數,飲食休息住宿,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中。但天氣雖可預知,每個人對冷暖的感受程度未必可知,風力強勁雖然一如預期,但每段起伏中,身體對風力的忍受力如何未必可知。整趟旅行就在可預知的路線,穿插未必可知的痠痛與風阻中交錯進行。 公路線離海岸線的距離忽遠忽近。三百多年了,物換星移,台十七線如今只剩少數地區仍與大海相連,大片的海面幾乎都看不到,我只能想像巧遇一片蔚藍時的驚喜,但那彎波動的曲線應該瞬時就會被身邊的景物遮掩住吧!像初動的情愫,美麗的片刻總是忽隱忽現,我努力踩著車,腦海中不斷翻閱曾發生過的定格畫面,這些青春的悸動,有時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但面對美麗的大海時,誰不是時而雀躍擁抱,時而對忽來的大浪感到幾分畏懼?任誰都知道要保持安全的距離,才能盡興的享受海浪的親吻,又能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幼稚的我要經歷幾次的測試與練習,才能站到最適當的距離呢?我望一望身側的風景,又不禁想:若干年後,心中的那片曾令我心悸的大海,也許也離岸很遠了吧!我嘴角不覺浮上一抹自嘲的微笑! 接近七股了,雖然以前來過,但騎著單車一步一步踩,和坐在

往海的方向

當我提出這個沒有計畫的計畫時,我想你們應該多少可以理解,一個在都市裡乾涸的靈魂,會自然而然地飄往海的方向,就像熬過寒冬的劍鳳蝶,會本能地飛向溪谷一樣。 我的背包裡裝了衣物、相機、睡袋,與其它足以在一個陌生地域生活幾天的行李,好像把一個具體的城市封裝起來,拿到另一塊土地上展開,讓彼此相互交疊、衝撞、涵化,同時展開另一種嶄新的生活方式。 不管是距離上或是文化上的,我們有時必須離開過於熟悉的世界,前往足夠遙遠的地方去練習早已遺忘的生活。在那個地方,沒有人會義務提供飲食或住宿,得要自己去探尋一些原先以為應該存在的物事,那可能是物質上的,或是精神上的。我想起李奧波在《沙郡年記》裡這麼說:「倘使你沒有一座農場,那麼你將面臨兩個精神上的危險:其一是,以為早餐來自雜貨店;其二是,以為暖氣來自暖氣爐。」 選擇花蓮,多半與吳明益的《家離水邊那麼近》有關,閱讀這本書讓我對於太平洋充滿詩意的想像,而閱讀區紀復的《鹽寮淨土》則讓我選擇從鹽寮啟程,一路往南行走,直到阿美族的小村落||水璉。曾經聽朋友說,在花蓮要看海,請務必前往水璉。 從鹽寮到水璉的路上,找不到一間營業的商店,也沒有可供休憩的咖啡館,那確實是單純而艱苦的行走。然而,台11線不會讓你感到無趣,位處山與海的交會點,文明與自然的角力處,某些屬於山或屬於海的片段,會在途中與你乍然相逢,比如說:從海岸山脈飄來的大紅紋鳳蝶,或者來自太平洋略帶鹹味的風。 走到水璉,我的小腿肌隱隱透露著不快,彷彿正秘密策動著對大腦的反抗,於是我在路邊坐下,輕輕拍打小腿。休息了一會,我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看到有人在家門口堆放漁網,一位老人像是在補網似的弄著漁網。 這裡的海可以捕魚嗎? 突然我對海洋感到些許迷惑。在我的記憶裡,海洋究竟是拿來做甚麼的?要回答這個問題的難度,或許相當於問人一杯咖啡的味道好不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味覺感受,要想知道,只能自己嚐嚐看。對於世代以海生活的居民而言,海洋是一個神聖的生產者,不敬的意念或褻瀆的舉動都可能讓他們失去生存的依賴;而對一個觀光客而言,海洋或許是一片單純的美好風景,讓他們可以欣賞一種與城市截然不同的「光」,所以海岸應該存有諸如海洋公園或民宿的建築物。然而,我如何看待這一片海洋,是一個提供漁獲的生產者,或是一片迷人的藍? 或是其他。我不清楚,也許不該太早將自己定位於任何一個角度,才有機會真正認識某些物事。我們在自己居住的

永遠的少年

漫步在放學後的校園,蟬在夕陽的餘暉下低鳴,花圃中的玫瑰抓緊最後的夏日綻放,天上的雲看似不知飄往何處,卻也一路有晚風相陪。在我的生活中,萬物都是時間:清晨的薄霧和向晚的飛鳥是齒輪,芒種與秋分是刻度,至於時針,則是那若隱若現、似有若無的未來。 我追著指針跑呀跑,期待在那圓形的軌道上拾獲一些吉光片羽,撿起前人在匆忙中遺落的花瓣,卻又懼怕踩著自己的腳,跌進不復的深淵。金屬色的夢想在風雨中閃著懾人光芒。一圈一圈,一日一日,追了十六年後我得到的彷彿是,反覆蒸發冒出的汗,與鐵銹般破碎不值的盼望? 時光自指尖流逝是什麼樣的感覺?會痛還是癢?在分秒間踱步吟詩,將詠出華麗的駢句還是哀愁的小調?我想知道,但歲月總是沒有影子的。 我想起我曾走進一座荒廢的火車隧道。在那裡,灰白色、大小不一的石子覆蓋整條鐵軌,有些尖銳,有些渾圓,一腳踩過滋味複雜。備感艱辛地走到隧道入口時,我不假思索跟隨眾人的腳步往前行,還不忘拿起相機記錄。當背後的光線漸漸淡去,眼前的黑轉深轉濃,須臾間,兩旁應是岩壁的牆將龐大的人群吸入,嚥下,用我看不見的速度逃離。我欲向那黑洞追去,但無畏的雙腳仍和鐵軌上的石子交纏,而雙眼也早已無用,手上相機不過只是累贅。 當下,在悄然無息的隧道裡,我的心似乎與身體分離了,步伐仍在前進,時間也一定在推移,但我卻感受不到,也無法證明。我的形體獨自行走在一條靜默的空氣中,而我的心懸浮在凝結的時間裡。我不恐懼,也不歡欣,只是沉醉於這品味光陰的美麗時刻。過去所汲汲營營的事物,就這麼翩然地環繞在我四周,像是得到一捲拍不完的底片,握有一隻寫不乾的筆,多麼揮霍而不可惜。在隧道裡沒有光,也沒有影,卻有影子般黑的時光。 然而那樣的隧道總是遙遠而不可多得,生活中仍然充斥著各種困難與挑戰。但我逐漸明白自己應該更珍惜當下的一分一秒。在旅途中,專注欣賞當下美景,遠比期待下一站或回味昨日更為值得。 如果有一天,我完成學業,踏入職場,我必擇己所愛,愛己所選,不僅是為金錢努力,也為充實生活經驗努力,在年輕力壯時體驗人生的悲歡離合。如果有一天,我成為母親,我將放下一切,全心照顧孩子,記錄下每個新奇的一日。成長的過程必然帶有衝突與溝通,但我能一次又一次練習,與孩子一同學習。如果有一天,我的身體不再硬朗,我要回饋社會,回饋所有豐富我人生的一人一物,也許我能參與志工服務,或是寫下一路見聞與年輕人分享,並不忘吸收新知、浪跡天涯,讓

航行向你

在人生的浩瀚汪洋中,我曾沒有目地的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從。直至認識了你,我才了解自己的無知有多麼愚昧;直至認識了你,我才不再繼續迷航於成長的波濤洶湧中,開始發現自己存在的意義,肯定自己努力的價值。  你說「智慧是來自於體悟到自己的無知」,而我正朝向試著認識自己的無知。 從前的我,拖著一個空殼,在升學的框架下忙碌著,在成績的叢林中尋覓著,卻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些什麼。漸漸的,我失去了一切價值。但在認識你之後,我才體會到對自己的一無所知,因此我不再背著沈重的包袱,我學著放下一切,我學著傾聽自己心底真正的聲音,我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航道,那就是我從未想過的 - 休學。選擇迂曲的道路,拋棄升學第一班的光環,在他人眼中看來,也許我才是最愚笨的那個,也許我放棄眾人眼中的捷徑,但是,我卻更能細細領略沿途的風景。你擁有自己的哲學信仰,你堅定不移,即使在你即將失去生命,你也不會選擇逃避,眾人的聲音也不會使你違背自己的原則,就算你毫不遲疑接受了死亡,你依然忠於自己,忠於堅持心底最真的真裡,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我冀望自己能和你做一樣的人。 我喜歡你的生活方式,你注重於發展自己的本能,拓展自己的個人天賦,這也是現在我很努力學習的一環,對於「自己」這個乍看似乎熟悉的人,其實我還在學著摸索,雖然我對於自己的優劣勢還不能明確指出,但我會盡所能朝向各方體會、學習、發展,最後找出適合自己的道路。然而便利的生活有時會帶來人性的懶惰,因此我想克制慾望也是我很需要向你學習的一點。你鼓勵我要注重友誼關係和參與社會,因為我們是相連的共同體,我相信這會是個讓獨生女的我學習共同成長一個很好的方式,但是對於與人交際這點我真的有諸多感觸,你時常會上街頭與人聊天談話,從中引導人們學習領悟,這是多麼難得可貴,語言的力量是多麼奇妙,能引航一個人走向不同世界,讓我了解到席勒說的:「思考是我無限的國度,言語是我有翅的道具。」在那個國度,我願伸出友誼的雙手,踏出實踐的腳步,打破心裡那一道藩籬,在互動中激盪出思考的火花,綻放智慧的光彩,才能有所成長,我得跨越這道高牆,才會茁壯自我,你同意我的話嗎? 你說過「未經檢討反省的生命是沒有生存價值的生命」,這句話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生命的意義,是我想和你一起探討的。人的一生,會有許多過錯及後悔,事情發生不代表結束,反而是重新開始,給你省思和檢討的機會,不要讓錯誤再度發生,讓自己哀嘆

彩虹之橋的溝通者

二月的南投山間開滿了櫻花,呼吸著稀薄冰冷的空氣,感覺到寒風吹過臉頰的緊繃,那一次的信義鄉之行至今還在我的腦海裡縈迴。 那一年國中的寒假,我跟著阿姨到南投縣偏遠山區服務當她的小助手,阿姨是一位語言治療師,專門教語言表達有障礙的小朋友講話。她會用多元化的遊戲方式,來刺激引發小朋友的學習動機,並且很有活力地帶著小朋友念繪本。這些小朋友大多缺乏學習環境的刺激,以致造成學習上發展遲緩,而且社會結構多數為原住民、外籍配偶、隔代教養和單親家庭。 我和阿姨的語言治療團隊,第一站先到南投縣信義鄉同富村的羅家。因為車子開不進去,所以我們要走一段崎嶇的山路才能抵達。在他們家前面的空地有幾個小孩一邊打鬧一邊拿著斧頭在劈木頭,這是我這個都市小孩從來沒看過的情景。他們遠遠的看到阿姨來了就興奮地大叫,「趕快去洗手洗臉才可以來上課!」阿姨叫著,「我們要慢慢的教他們懂得衛生的觀念。」阿姨對我說。進到家裡,他們的外籍媽媽切了一盤鳳梨請我們吃,但是我只吃了幾個,因為上面有好多的蒼蠅。阿姨和小弟弟像在玩遊戲似的一直唸很多的詞彙。我負責教小雯,我聽著她讀繪本「母雞生蛋的話」,念錯時糾正她並不斷地給她鼓勵,但她看起來還是很不情願,我學到在教導時,必須有很大的熱情和活力才能讓學生有快樂的學習。最後當然要給他們一點獎勵,小雯拿到的是一張可以著色的卡通圖案。我們依依不捨的道別。 第二站到信義鄉的羅娜村,我剛開始看到那個小朋友時很害怕,因為他會一直不自主地流口水。阿姨說,媽媽酗酒生下的「酒精胎」小孩,整個人看起來會懶懶的沒有精神,而且肌肉容易疲勞、專注力也不夠;受損的情形在語言發展方面,有的就會氣不夠,音發不出來,很難說出完整的句子。他的爸爸和媽媽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常常不在家。我們叫了很久那個小孩才來上課,阿姨一定要他開口回應問題以及不斷重複一字一句,果然過不了多久他就不耐煩了開始哭鬧,但阿姨可不是一個會輕易妥協的人,她要他一定要完成今天的進度才能結束。我想當一個語言治療師還真不容易呀,要一直保持著熱忱,還要善於應付有時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經過這次的山區之行,我發現能夠幫助別人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看著這群孩子們笑得如此開心,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我學到教學習較慢的孩子需要很大的耐心,並不斷地給他們讚美和鼓勵,因為他們平常時在學校,因為語言表達的問題已經受到了很多的挫折。希望這些說出來的話別人聽不懂、別人說的話無法理解

無怨的島嶼

年輕的我著迷於看海,特別是海面上散落的小島,深綠色的嶼頂顯似完滿的生命、無畏著海流的沖刷,但我明白,那島有一部分正被海默默的吃掉了;那一部份的島嶼在海面下,是重重浪花推擠後築起的岩塊;我總執意相信它們是無怨的接受了海的洗滌,就像年輕人無悔著他的年輕終要接受歲月。 年輕人。 啊,年輕人,我想做年輕人! 怎麼,即使是零散稿紙中的幾個字,我也被自己的厚顏貪婪給嚇著了  -  人們能否渴求自己已經擁有的事物?一個年輕人是否還能渴求自己做個年輕人? 透過一雙十九歲的眼望出去,衰老的景象在我四周不斷累積著,而我就如蒼海中一孑然年輕的孤嶼,多少人們渴望停泊卻都被無情的歲月沖離;然而我明白,這是座終將被淹沒的島嶼。 「你們年輕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媽媽不只一次如此不耐地問我,在我看海時、在我為賦新辭強說愁時、在我對很多問題感到無解時,好比這個問題 - 年輕,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答不出來。我納悶地看著周遭一個又一個再年輕不過的身軀來來去去,他們惹眼奪目的光芒刺痛我的雙眼||男性頂著可能連彩虹也自嘆弗如的髮色、騎著改裝後的機車在路上狂速馳騁,女性腳踩十吋高跟鞋、巍巍顫顫卻還能邊打簡訊、邊眨著顯然對視線毫無阻礙的濃密假睫毛、準確地朝各式流行衣飾掃去||我驚嘆他們旺盛的生命力;直到媽媽這麼一問 , 為什麼啊?年輕?這就是年輕?「你們年輕人」…?我才倏地意識到,自己竟也是年輕人的一份子,在這年輕的洶湧潮流裡載浮載沉。 我閱讀經典名著中年輕男女的故事,他們的年輕在古老的鉅作中封存著,幾世紀後的一年輕女子如我為了這種永銘的年輕激動不已,卻也對年輕的真義感到驚惶與質疑。 年輕的跡象形形色色且彌足珍貴,但卻也因它的無法永駐而被過度雕琢。我淌著不甚世故的淚水想著:這一切是否真就只是這樣?打扮得光鮮亮麗、將時間揮霍在他人理應會嫉羨的娛樂和歡笑上;就像是站在百貨公司櫥窗裡的模特兒般,擺著美麗的姿勢、手持一些和奢侈相關的事物,讓過往的路人不住地駐足垂涎? 而那終究就僅是個櫥窗。 為了那千萬路人各自渺小的一瞥,將自己鎖進了櫥窗,展示自己狹隘的人生,而有誰真的會發自內心地去欣賞、去珍愛這種樣貌的年輕? 那終究就僅是個櫥窗啊,多麼荒謬!我敲打那玻璃的帷幕嘶吼著,但裡頭迷人的模特兒噓聲要我安靜,「我們年輕,」她說,「所以這是個再美好不過的生活。」 我想做的是這一種人?

翔盈與我

這陣子台南市新營文化中心正在改建,要請阿嬤把長年堆積在地下室內的舞蹈用具整理整理。這天我們祖孫倆來到了地下室的儲物間,搬出一箱又一箱陳年已久的道具與衣服,空氣中滿佈的灰塵令人難受。當最後那箱子搬起的剎那,木棍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響徹整片空間。我撿起它來,輕拍,頓時,回憶隨著灰塵飛揚起,是的,它曾屬於我。啟動腦袋裡的時光機,帶我回到那充滿稚氣、勇傻的過去。 【翔盈】代表著學生飛翔與盈餘(年收入要賺錢)。它是一間歷時三十年的舞蹈社,培育出近數百位的舞徒,它的創辦人經營不到幾年便交接給他的母親,獨自前往紐約深造。而這位接手的母親便是我的祖母,我稱她為「阿嬤」。翔盈是她的家,翔盈的文化也就是從這裡開始。 小時候的我過動的很。總喜歡趁阿嬤不在時溜到道具倉庫內,翻出一件又一件新奇的舞具。「槍」是由長約一呎的木棍加上塑膠尖頭,再些微加工上色完成。它是我最熟悉、最喜愛的舞具。自從加入舞團後我便專攻於槍的舞術。 每次下課後,我總是喜歡獨自站在落地鏡前揮舞著我的槍。我想像自己站在滿座的舞台上秀出我精湛的槍術;想像全場觀眾為我瘋狂著迷;想著想著我心裡便多了一份成就與舒暢。 每次上課,阿嬤總會很嚴格的教導我們每一個動作、每一步細節;只要有人動作稍有差錯,她就會立刻開嗓大罵,導致我們每次上課心裡總是戰戰兢兢。但只要一下課,阿嬤就會變回那和藹可親的態度,學生們總是稱她為劉媽,因為她一直把大家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翔盈就像是個大家庭,而阿嬤就是那個引導風向、身經百鍊的領導人;帶著我們闖入那神祕又未知的舞蹈世界。 「基本功是所有舞蹈的基礎。基本功不打好,練什麼舞都不會成功。」阿嬤總是耳提面命的對我說。小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只知道這是她的要求,我極力做到便是了。哪知道這話背後的意義是又深又廣。隨著技術不斷增進,我漸漸地減少了基本功的演練,我不復想自己遺忘多少,只想盲目追求更高竿的舞技。我熱愛舞蹈文化,但我也狂妄自大。 年紀愈來愈長的我,課業也相對的加重,實在沒有辦法多放心力在舞蹈上。在我小六的最後一個學期,我第一次當主角演出,在文化中心參與了我在翔盈的最後一次公演。 【哪吒】是個以古典神話文學中,哪吒三太子大鬧東海龍王宮為主軸的舞曲。第一次飾演哪吒的我滿懷自信的拿著我最熟悉的「火尖槍」,一心想把我多日來的演練展現給所有坐在演藝廳內的舞徒、舞迷們,等著為我喝采吧!我帶著我的驕傲上場了。 每一個踏

傳承阿嬤笑容

直到近十年後的今日,我才終於明白,那總在阿嬤鐫刻許多歲月痕跡的臉龐上開展的笑顏,對我產生多麼大的影響。  小時候回阿嬤家,踏進鋪著紅磚的院子,拉開紗門,伴隨媽媽一聲高喊:「我登來啊...!」,迎接我們的是阿嬤中氣十足的嗓音:「恁登來喲... !」,以及一串豪爽的笑聲。那笑聲如暖陽,照亮一屋子的人,使屋裡屋外,都快活了起來。小時候的我不明白那笑聲的魔力,總認為阿嬤家便是那樣特別的地方,在屋簷下的每個人都能開開心心。 從前我將無時無刻不掛在阿嬤臉上的笑容視為理所當然,然而隨著年紀漸增,我才發現原來能隨時保有像阿嬤一樣真誠的笑容,是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一次,和朋友們約了喝咖啡。臉上掛著如模刻般僵硬笑容的服務生走來為我們點餐。服務生一離桌,一位朋友便沉不住氣地評論:「若是那麼假的笑,我倒寧可他擺臭臉。反正兩者也差不了多少。」有人點頭附和、有人要朋友息怒。接下來我們延續話題,展開了關於各式笑容的激烈討論。 笑,的確能感染人。然而笑容五花八門,並不是每一種笑,都能使周圍的人感受到真誠的溫暖、喜樂或者讓人平靜、安心。 聚會結束,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念念不忘方才討論的,能將真誠的快樂感染給別人的笑。擁有那樣美好笑容的人,不正是能帶給別人正面能量的人嚜?無論那人身處何處,一定都能點亮身旁的人。 我忽地驚覺,與我血脈相連、情牽一世的阿嬤,不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那晚,我回憶了許多,關於阿嬤的故事。 阿嬤在我小學四年級那年辭世。我請了一週的喪假,每天同表姐妹們幫忙摺九品蓮花、聽大人們談話。喪事期間村裡中川伯的來訪令我印象深刻。 中川伯和舅舅、阿姨們說,從前他與阿嬤借了幾千元,在以前算是極大的數目。欠了些時日,雖然不好意思,但中川伯實在沒有能力,只得歉然向阿嬤說,他尚還不起。他本來尷尬忐忑,豈知阿嬤一點也不為難,反倒開朗地笑說:「嘸要緊啦!你慢慢啊來,你佳甘苦... !」那笑容似五月盛開的純淨油桐,美麗且溫暖。 中川伯說他非常感念阿嬤。阿嬤真的善良,有人日子不好過,便不想讓他心頭還要多加一個負擔。他見阿嬤的笑容,真切感受到她是真心希望他好過、相信辛苦會過去... ;瞬間,他有了力量。 我想到阿嬤出殯繞行村莊的時候,我透過迷濛的雙眼,看到村裡許多阿公、阿嬤們都出來送行。阿公們默默地紅了眼眶,而阿嬤們則紛紛涕泗流,「佳呢好欸一個人!隨時給人溫暖、放心的人,就安呢走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