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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盈與我

這陣子台南市新營文化中心正在改建,要請阿嬤把長年堆積在地下室內的舞蹈用具整理整理。這天我們祖孫倆來到了地下室的儲物間,搬出一箱又一箱陳年已久的道具與衣服,空氣中滿佈的灰塵令人難受。當最後那箱子搬起的剎那,木棍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響徹整片空間。我撿起它來,輕拍,頓時,回憶隨著灰塵飛揚起,是的,它曾屬於我。啟動腦袋裡的時光機,帶我回到那充滿稚氣、勇傻的過去。

【翔盈】代表著學生飛翔與盈餘(年收入要賺錢)。它是一間歷時三十年的舞蹈社,培育出近數百位的舞徒,它的創辦人經營不到幾年便交接給他的母親,獨自前往紐約深造。而這位接手的母親便是我的祖母,我稱她為「阿嬤」。翔盈是她的家,翔盈的文化也就是從這裡開始。

小時候的我過動的很。總喜歡趁阿嬤不在時溜到道具倉庫內,翻出一件又一件新奇的舞具。「槍」是由長約一呎的木棍加上塑膠尖頭,再些微加工上色完成。它是我最熟悉、最喜愛的舞具。自從加入舞團後我便專攻於槍的舞術。

每次下課後,我總是喜歡獨自站在落地鏡前揮舞著我的槍。我想像自己站在滿座的舞台上秀出我精湛的槍術;想像全場觀眾為我瘋狂著迷;想著想著我心裡便多了一份成就與舒暢。

每次上課,阿嬤總會很嚴格的教導我們每一個動作、每一步細節;只要有人動作稍有差錯,她就會立刻開嗓大罵,導致我們每次上課心裡總是戰戰兢兢。但只要一下課,阿嬤就會變回那和藹可親的態度,學生們總是稱她為劉媽,因為她一直把大家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翔盈就像是個大家庭,而阿嬤就是那個引導風向、身經百鍊的領導人;帶著我們闖入那神祕又未知的舞蹈世界。

「基本功是所有舞蹈的基礎。基本功不打好,練什麼舞都不會成功。」阿嬤總是耳提面命的對我說。小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只知道這是她的要求,我極力做到便是了。哪知道這話背後的意義是又深又廣。隨著技術不斷增進,我漸漸地減少了基本功的演練,我不復想自己遺忘多少,只想盲目追求更高竿的舞技。我熱愛舞蹈文化,但我也狂妄自大。

年紀愈來愈長的我,課業也相對的加重,實在沒有辦法多放心力在舞蹈上。在我小六的最後一個學期,我第一次當主角演出,在文化中心參與了我在翔盈的最後一次公演。

【哪吒】是個以古典神話文學中,哪吒三太子大鬧東海龍王宮為主軸的舞曲。第一次飾演哪吒的我滿懷自信的拿著我最熟悉的「火尖槍」,一心想把我多日來的演練展現給所有坐在演藝廳內的舞徒、舞迷們,等著為我喝采吧!我帶著我的驕傲上場了。

每一個踏步,每一個動作,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順利。一個轉身再拋槍……。哎呀!「槍」竟應聲落了地。

觀眾臉上剎那佈滿了錯愕,我緊撿著槍,慌亂地完成最後剩餘的幾個舞步後,踉蹌地跑下了台。霍然響起了許多觀眾的掌聲,但腦海裡卻不斷的浮現出「拋槍是基本……」阿嬤的這句話。

頓時,我才了解到阿嬤的話不是要求,是堅持。但這份懊悔就像利針刺入我的心房,心裡不願意再想起那份失落,漸漸地遠離了翔盈與舞蹈藝文。

只知道近年少子化的影響,學生人數不再足夠,盈餘也減少了許多。幾近負成長的年收,使家人們不斷勸訴阿嬤乾脆關門、收店。但阿嬤的回應永遠是那三個字||不可能。

面臨未來的文化斷層危機,阿嬤不甘於民族文化的沒落,因為我知道這是她對於自我文化的堅持和執著。我總是相信她的這份熱忱會使她找到一份屬於她自己,獨特的傳承秘方;而這份祕方將會使翔盈生生不息。

每一個被稱為文化的社會體系,都有一個屬於自己歷程的辛酸史。人們總無法了解所有文化背後的意義與內涵,也無法接受所有文化的價值,以及它們所帶來的效應。這些大大小小的文化組成了我們所生活的社會,但文化之中是否也出現了貧富不均?是否有弱勢文化因此而沒落消逝呢?

一直到了國二那年的暑假,熱愛藝文活動且熱心的我到了文化中心擔任志工,其中的一場表演是由「翔盈」和「長雲舞集」的合作公演。

「長雲」是由西方的管弦樂器和中國古典樂器所組成的樂團。看似無法相容的中西合併,卻在優雅的提琴聲與民俗舞蹈中,一絲一絲的扣入觀眾的心。

藝文與樂章之間的結合,融合了兩種不同的文化間各有的特色,襯托出另一種藝術的風采。除此之外,藝文與藝文間的的結合,更是能夠發揚本土文化。舉例來說,阿嬤就曾將傳統的寺廟藝陣改編並融入了舞蹈,受到觀眾們熱烈的支持。

文化應該是不分貴賤的;每一種文化都需要我們去關注與包容,把文化傳承下去,不只是單靠個人的力量,而是所有參與和見證它的人一起擁護的。

如果任何人問起我對於藝文的看法,我總是會很樂意的告訴他們有關於翔盈的故事。它代表的不只是舞術的指導或傳承,她還告訴我們對於文化的堅持與鼓勵。因為我們總是不願意看見文化流失而沒落。

我拿起身旁的抹布,擦一擦這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順手轉了一圈,「哈!身手還在。」我說。

話完立即起身,跑向正在整理箱子的阿嬤說「阿嬤!這支槍你還要留嗎?」

「你想要就帶走吧!」阿嬤說。

留著它不只是充滿說不盡的回憶,那份永不放棄的態度更驅使我也想成為那文化的傳承者。

2012年第三屆余光中散文獎 台灣高中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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