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麵田旁,你微微一笑,滿頭如銀白絲像是你的縷縷愁緒,絞雜在一起,讓你垂垂老去。心疼地喚一聲「奶奶!」撲進你的臂彎,聞到那抹絲絲纏繞卻又捉它不住的氣息,溫暖乾燥,清恬溫柔,是在光下自然乾涼的衣服的味道,是你身上的陽光之味。 在河畔的金柳在日影中婀娜起舞時,你牽我的小手去撫它們春意裊娜的綠髮。你會折一枝綠,擼去那嬌弱的葉,留下褐綠色柔韌的枝,截下尖端的新綠。你那雙粗糙又厚實的大手握著我白嫩的小手,穿針引線,制一件巧奪自然之天工的綠色指環,套在我的手上。鼻間充溢著青草的淡薄的香氣,如同月色下的一壺清酒,味道清淡卻聞之忘俗。我想和著泥土的芳香就在你懷中沉沉睡去。你做的「玉指環」因著編制縝密從不輕易壞掉,我可以拿著它四處炫耀幾日,聞著那青澀的味道,那柳樹在陽光下舒展柔枝的味道,悄悄將它收集到你的陽光之味中。直到指環氧化成了深褐色,清澀的味道淡了,我便不留情念地丟棄。卻忘了你也終有顏色蒼老的一天,屆時,我會不會因忘了回頭看看一直步履蹣跚卻勉力追逐我背影的你,忘了停下來等等你而遺憾終生? 爬上那棵老槐樹為我掏蜂窩是你幹過最出格的一件事,但為了我,你也甘之如飴。我不知道你將自己用布帶與樹幹綁在一起,一寸寸憑著韌力向上的艱辛,不知道將性命維繫在一根布條上的你的驚險,我只負責品評。其實老槐樹上小小的土蜂窩產出來的蜜會多好吃呢?我如實說了,沒看到你背過的臉上會不會有黯然的淚,那時的我尚不明白這樣任性會負出多麼重的代價。長大後才明白,在三年災害中樹根都被挖得精光的年代,你曾嘗過的土蜂蜜是多麼的香甜,你把記憶中最美好的滋味送給我,我卻將它摔得粉碎成齏末。憶及此,回想起那蜜,卻什麼也不記得,滿嘴的苦澀。我斂起這一籮往事,埋進你的陽光之味中。 在秋天的尾音被季節之神緩緩撩撥出時,你會開始著手準備一場年幼的我眼中的「聖事」,你碼好一排排湛藍色的鴨蛋,那抹記憶中透亮的藍是混了綠色水草,碧洗的藍天,和曦光中你趕著白鴨入水的明朗笑容調和而成的。 你會一遍遍滌清鴨蛋上的每一絲穢記,蕭索的風一絲絲浸透了你身上的暖意,你仍坐在院子裡,不厭其煩地洗淨每一顆鴨蛋。突然,那雙被你遮掩著裹進袖子裡的手撞入了我眼中,被冷水浸泡凍紅得如蘿蔔般,血紅色的那雙手如針般扎進我心裡,我那顆冰冷又任性的心在顫抖,那聲悶雷在無聲中醞釀,又在無形中霹靂著呼嘯而來。有人說,情感是一場風暴,這場對你愧然而產生的風暴將我打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