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海,沉藍而深邃,即使偶爾驚濤裂岸,大部分時間是內斂而溫柔的。俯仰呼吸之間,帶著淡淡結晶,一抹淡淡的鹹味,那麼恰如其分地包覆著我,雖然我不是人魚公主,卻樂於當──海的女兒。 母親在我開始有記憶時,是個女強人,權威、精明,喜怒不形於色,那片海洋再怎麼平靜,也絕看不透她底下的地殼運動。規律的浪,緩慢卻不曾停歇的力道;叉子湯匙、衣褲鞋帶、玩具書櫃,在口令中學會「物有定位」的道理,在夏楚下體會「母儀天下」的家訓,我為掉飯粒而哭泣,因為粒粒皆是屁股辛苦,我為綁不好鞋帶而緊張,因為必須一肩挑起因綁不好鞋帶而致一整天行動不便的「苦果」,母親這套「無規矩,不能定方圓;非準繩,不能定平直」的育子金方,我從不必懂為什麼,因為我從不必思考為什麼我需要懂?她的嚴格督促,周而復始地推著我向前,不容懷疑,也不能逆襲,就算把眼闔上,那不斷重播的潮起潮落,鐫刻我幼時成長的軌跡。的確!我循規蹈矩地照做,幾乎從不反抗。 張愛玲說:「我從海上來。」我也是! 當時間從沙漏的指縫中流逝,到了那被稱為「叛逆」的時期,浪潮如昔,只是聽海的娃兒已厭了那一成不變的節奏,我瞭解了人魚公主迫切需要雙腿的渴望,正如我渴望脫離這片沉藍的海,脫離自幼已經習慣的規矩。 「跟妳說過不准打這麼久的電腦,講不聽,明天我叫妳爸把網路線剪掉!」嘮叨是如此地令人不悅,即使母親總是對的。 幾次吵得不可開交,把門一甩,母親自個兒出去了,叛逆的我卻得意起來,以為自己真的將尾鰭換做一雙腿,一雙只聽自己話的腿。成長,不就是一種因不肯低頭而四處碰壁的過程嗎?至少這時期的我是這麼想的。等母親回家以後,一切似乎又回到沒發生過的樣子,倒不是她「事過境遷」,而是這乖女兒很「不長進」地又再一次妥協,管我孤憤多難平,也終要消在她規律的潮落又潮生。 原來,厭了歸厭了,說到底,我還是依賴著這片海。 十年前,初秋的夜晚,母親替幼稚園的我洗了澡,水珠順著我長長的頭髮,像溜滑梯一般迅速著地,我正充滿興致地,望著那一顆顆掉落的透明珠子。 「要學會自己穿褲子喔。」 「噢!」我漫不經心的回答著。拎著薄長褲走到浴室門口的踏墊上,晃……晃……晃……不管試了幾次,用單腳撐住的身體總搖擺不定,更別說要把腳套進褲管裡了!母親有點詫異的看著我,喃喃地:「怎麼還是不行……?」隔天,她帶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