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一場秋雨一同來到南通小鎮安豐。 雨停了,小鎮同天空一起清亮起來。行人逐漸密集,街道上重新喧鬧起來。海河潮慢慢退去,浪濤聲被橋上馬達聲掩蓋,又一同湮沒在滾滾人潮裡,河面重歸平靜。 如果你想要找什麼撼人心魄的大景致,那便來錯地方了。這裡不是四月的江南古鎮,遊人如織,芳草如茵,千帆過境,碧水藍天;也不是盛夏的湘江吊腳竹樓,佳木蔥蘢,繁花似錦,漫山遍野,綠意盎然;更不是深冬的皇宮禁苑,蒼松翠柏,傲霜鬥雪,冷雨敲窗,淒涼無限…… 這裡僅僅是初秋的海河。但是,如果你願意,你仍然可以發現另一種景致。 路面濕濕的。坑坑窪窪的地方積著水,踩上一腳,飛花碎玉。青黃色的石板承受過無數雙腳的捶打,已是滿目瘡痍又觸目驚心,似乎在提醒著我們歲月的力量。 更加怵目驚心的,是右手邊,那一排排老屋。老屋的牆面上千篇一律地千瘡百孔,如同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有的人家木板門缺了一塊,像被打了一拳,缺了一顆板牙。窗子的軸承大多不靈的,那些舊玻璃就在風中旋轉,頗有節奏的敲打著牆壁,發出 「 吱 —咚 」 、 「 吱— 咚」 的聲音。 說到聲音,這裡的聲音幾乎都成了歲月的代名詞。不信,你且行且聽——金屬的傘尖敲在光滑的青石板上,彈起一陣蒼涼—「叮」、「叮」、「叮」— 是 歲月;雨點順著屋簷落下,在路面上的凹坑裡彈起飛花碎玉—「滴」、「滴」、「滴」—是歲月;杜鵑在黛色的瓦片上,對著灰濛濛的天空,扯開了嗓子——「噓」、「噓」、「噓」—是歲月;老式剃頭店裡,老師傅一絲不苟地磨著剃刀—「沙」、「沙」、「沙」—是歲月。 歲月從來都不肯留痕跡,然而一夜之間,抑或經年累月,怎麼就留了痕跡了呢?——電線間麻雀來回地飛,這是歲月的慢板;白髮蒼蒼的老人,獨自端坐在天井裡,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身邊卡式收音機裡戲子咿咿呀呀地唱,這是歲月的揉弦;舊時大戶人家的深廊迴苑,雜草叢生,閨房裡的銅鏡,鏽跡斑斑,這是歲月的休止符;尋常百姓家米缸變淺、傢俱蒙灰、茶涼水冷,這是歲月的三連音。 與別處不一樣的是,這裡的歲月幾乎不留厚重感,且向來都是活靈活現的。別處的歷史,大多從某個遙遠的時代走來,經歷了千秋百代的興衰悲喜,或莊嚴肅穆,或敦厚凝重。這裡的歲月留得不動聲色,沒有千百年的滄桑,頂多只有半個世界的流螢。歲月如海河般化成一股靜流,把一切都放慢了。時光晃晃悠悠地打轉,輕描淡寫地把它們給濡染得蒙灰、泛黃、起毛,再加一層黑白底色,以顯出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