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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儀文華」專欄 -《「庶民的教育政策」》

民主國家教育政策的主軸應是瞻望世界發展趨勢,衡量自身定位,培養具有文化涵養及競爭力的下一代。更要讓每個孩子都有平等的受教育權,不因家庭背景差異而產生階級複製現象。但教改以來推動的教育政策,符合這個目標,還是背離這個目標?只要看看台大學生戶籍地分布圖,再對照公私立學校申請學貸學生人數比例,答案不證自明。  目前教育部學貸政策,針對畢業後暫時找不到工作,或月薪低於3.5萬元的青年,可申請「只繳息,不還本」。這是恩典,還是「鋸箭法」?政府該做的是:教育與產業政策出了什麼問題?為何讀了4年大學找不到工作?是否該強化的是技職教育?該培育的是產業所需的人才?政府不該讓青年虛擲4年光陰,還得背負沉重的學貸!  高教如此,國教呢?108課綱標榜素養導向,要求高中開設大量選修課程。但現實是,偏鄉教育資源不足,選修課程就是開不出來。更扯的是,素養學習課程需要大量閱讀,國中小學卻未編列固定圖書經費。偏鄉沒圖書館,學生缺課外讀物,如何進行素養導向學習?李家同教授說,1年編2億預算就可以讓全國國中小學生都能購買新書,教育部口口聲聲說資源挹注偏鄉,口惠卻實不至。  有人說:「別奢談課外閱讀了,如今是連課本都編不出來。」109年2月就要用的高中歷史第二冊教科書,至今還沒任何版本過關,老師怎麼選書?東亞史大家都不熟,沒書,老師怎麼備課?這就是我們的教育現場!但官員體察上意,哪管民間疾苦?反正教材再「急就章」,焦頭爛額的是現場教師,業績達標升遷的是教育官員。教書40年,我對這種不恤民情的教育政策感受特深,特希望政策視角能回歸庶民。  韓國瑜拋出大學生4年、研究生3年,有1年可以去國外當交換生,費用國家設法。那天,朋友私訊我:「本來我覺得這是選舉大話,但仔細一想,如果可以做到,圓了多少窮孩子的夢!只要政府少放一點煙火、少浪費公帑,就有更多年輕人能走出去看看世界。能知己之不足,一定可以讓年輕的生命力動起來。讓台灣走向世界,讓世界走進台灣吧!」她又說:「我也有過這個夢。大學時代四人行,她們都去美國留學,只有我要趕快工作賺錢…唉!」  前兩天,韓第3支箭射出:「未來45歲以下的軍公教警消人員,只要申請到學校,支持每人出國進修1年,第1年人數比例1%,將逐年增加。」我立刻打電話問她:「機會到了!你45歲了沒?」  這才是庶民視角的教育政策,它讓庶民掌握主

回家路上

夜半的花蓮,因為年節掛上的燈籠,添了幾點韻味。嘿!我要暫時離開這裡了,我對著如兄弟般的花蓮說著。  我從不曾覺得住在花蓮是多麼特別的一件事情。湛藍淺綠雙色的海,氤氳薄霧若現的山,我睜開眼,踏出門,就落在這片土地上。我並沒有付出比別人多的努力,自然而然地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只是整天看著魚貫的遊客,他們走在花蓮,四處閒逛;抑或獨自揹著背包的旅人,他們行在花蓮,仔細端倪這片土地。我那時還不懂兩者的差別。  等待凌晨兩點的莒光,我佇在空無一人的月台,也許你覺得有點恐怖,但我是享受的,享受一個人的時光,並偷偷地輕輕地吻了花蓮的空氣一口。火車框啷框啷的駛了進來,搭上火車往雙溪前進,火車上靜靜的,而窗戶因為闃黑成了鏡子,映照車內的模樣,看著看著眼睛也不自覺闔上了。  半晌,廣播響起──雙溪站到了、雙溪站到了⋯⋯。   走出雙溪站,轉站到猴硐。而猴硐正飄著細雨,尚未透出曙光的黎明路上,不像腦中想像的大批遊客,反而多了份靜謐。走進車站後方的貓村;踩踏陌生的土地,摸著蜷坐的貓兒,卻感受到這裡早起的居民不太歡迎我這個過客,但我仍跟他們打招呼道早,他們也擠了我個微笑,才放心的繼續前行。    我游移在這個古趣的小鎮。為了滿足轆轆的肚子,但迤邐的階梯卻只通往住在這裡的人家。徘徊將近三小時,始終找不到我印象中隨處可見的早餐店,只好先前往第一天的落腳處平溪,填飽肚皮。  九點的平溪,已經動起了身子,家家戶戶正拉起鐵門,為了迎接大批的遊客。我偽裝成當地人般,散步在這城鎮,就像在花蓮一般,親切的與路上耆老互相問早。信步來到觀音廟,駐廟阿婆很驚訝有人那麼早來,馬上開了八仙洞的門,讓我參觀;但景點其實是陪襯,更在意的是這裡的大人物跟小故事。我開始與阿婆聊天,就像是跟自己的阿嬤聊她年輕時的故事一樣。  阿婆說平溪以前很沉默,現在雖然多了點人聲,但每當晚上從廟俯瞰天燈往上飛,飛越孝子山再穿過慈母峰,慢慢漸落在山巒之中,隱蔽於天際,就有種滿足的感覺。阿婆的臉上帶著無比的確幸,只是也感受到城鎮的快速改變,大批的人群在早上十點後迅速湧進,在傍晚六點推擠離開,卻把依戀都留給了當地人。我給了阿婆一個承諾,等天色晚點要跟她一起放天燈,她開心地答應了我。  等待著夜晚的到訪,穿梭在已被人群包圍的平溪,感到喘不過氣。薄暮已霸佔了天空領地,原來是人群準備回到台

輕旅行

一幅又一幅的窗景無預警地闖入雙眸,大腦迂迴的線路還來不及解析,下一幅已硬生生疊上,藍綠錯綜,我的心跳竟開始不規律的脈動,直至轟隆隆的轉輪聲,暫時劃上半分休止符——銀白透亮的車門向兩側緩緩褪去,稻田獨有的青草香迫不及待竄入,攻佔整個車廂,迷倒鼻腔中每一個嗅細胞,此刻心跳已完全失速⋯⋯。  到了,後壁站到了,廣播用三種語言輕輕播送著。  踏出低矮的日式木造車站,早晨母親那句:「一個人去旅行?哈哈,你還能去哪兒?」不覺地從心底深處湧了上來,但也很快地又沉了下去。天際無忌憚地向四方大剌剌地攤去,標準的鄉村藍,藍得理直氣壯,襯得日光灼亮。  循著腦中那份記憶拼湊起來的地圖,印象是那樣地輕薄,風一吹竟如游絲般飛散,我急著伸手抓住一縷細絲,細絲卻牽動意念,引我沿著左方路彳亍而行。晨光不斷從額前髮絲篩落,輕舐每一吋肌膚,帶走料峭涼意,眼前是一畝畝的青田,幽靜的綠,整齊劃一的鋪排,似拼布,一格又一格,在田隴縫合下伏伏貼貼,被曦光點醒如泛波的翠玉,定住我的眼,嵌入我的心坎。  幾隻鷺鷥輕拍纖細的雙翼,翳入我的視窗,將這幅雅緻的水彩畫點綴得更加生動。相機的快門不斷框住每個瞬間,自然的美也定格在腳步踏出的每一刻,耳聽鶯啼燕鳴,無庸為俗所惱,這份自在是囚禁在灰色牢籠,稱作「都市」人所渴望的自由、奔放吧,我想。  繼續前行,身後曳著一痕影跡,摻著墨藍,汗水揉雜土味。「年輕人,你外地人喔­­­——要去菁寮村喔——」尾音拉得格外綿長,所有字音像串珠串成的台語,從田隴的方向冒出。望去,一位阿伯戴著破了半邊的斗笠,披著看得出歷史悠久的黑毛巾,走向前,誇張的鄉村式笑容把農民的樸實表露無遺,而我也向他咧嘴大喊,嚇得幾隻白鷺拍翅亂跳。  一個彎後,迎迓我的是列隊立正的行道樹,不斷刷過梢頭的風,鳴奏起未曾聞的春曲,整個人驀地燦燦然地豁亮。前方和藹慈眉的土地公像向著我揮起衣袖,足下立的石碑鐫刻「菁寮村」三字,不難猜出是祂的護地。一輛冒著黑煙的老舊貨車駛過。  菁寮村。目的地。到了。  腳步緩下,揮去的汗如春雨細緩,順著臂膀滑下指間,像未關緊的水龍頭。一位拿著擴音器的導遊,手指著錐形的尖塔,振振有詞地從我身旁經過,瞥見後頭一行人也跟著指指點點,點頭如搗蒜;原來吸睛的是座由名噪一時的外國建築師設計的教堂,巍然地橫亙在田壟旁,見證這個村落曾經的繁華。 

濕度80%

爸爸總說,只要奶奶家的炊煙仍然裊裊,清晨的氤氳仍然蕩漾著昨夜冷雨的霉氣,我們總能尋著那霉味,找到家。奶奶家特有的霉味在爸爸的心底生著無可磨滅的拓印,爸爸不斷提起,在我與他有限的相處時光裡。當爸爸貪婪吸吮浦西老家溫存的霉味,我即便竭力呼吸,只能從他從語言擠兌出的霉味,嗆進一些乾裂的氣絲。  據說濕度RH80%足夠黴菌滋生。   於是當衝破雲端的水氣醞釀成了胚胎,淒淒厲厲害喜了一個雨季的霉氣,一齊竄出一串濃如咳痰卻沸騰的呢喃:「我,下星期就去上海」。「家」危蕩蕩臨盆於一萬英呎的高空。  如果說所有旅人的終極目標都是為了開拓視野增添回憶進而離家,而我的旅行意義卻是濃縮視野撿拾回憶姑且返家。  霪雨霏霏,滋長於暗壁的黴菌猶如媽媽臉上蔓延的尷尬︰「要去就自己去吧!」媽媽似塞入一塊食之不會病入膏肓但必然噁心拉肚子的發霉草仔粿於我口中。我咀嚼宛若預言浦西老家霉味的語意,在一萬英呎的高空。  這場浸泡在文化隔閡污水裡的婚姻,終究是腐朽。而我陷入親情的爛泥,逃脫不了命運排列組合的囹圄︰我應躋身上海爸爸喧嘩寂寞的空隙抑或著該排入媽媽川流不息的洞然?旁人沒有能蹚進這污水,而各大藥店也沒有販售婚姻解毒丹。古詩只有歌頌戀人間的河漢清且淺,卻沒有釋譯隔著黑水溝的兩岸,是容不得一絲半縷的認知差異。多年前他們一廂情願,然後踏入文化差異的污水,等待腐爛。  孤單離別涕零的淚水氾濫成了台灣海峽,別無選擇的飛機餐暗示著這趟旅途無可奈何的衝動。降落的空氣很窒息,耳膜不斷壓縮膨脹。「要去就自己去吧」耳鳴的此刻更能崎嶇著那一刻媽媽極近爆裂的鼻息。我端詳著眼前的濕度計「60%」隨即抽離的速度來不及混合光影抹煞疲弱癱軟的回憶,印象中黃梅天的濕度起碼也要80%。  望著這漫漶於微雨有些熟悉卻又不太熟悉的城市,聞起來倒有幾縷過度精裝的甜膩。爸爸的體型也是幾磅過度精裝的甜膩,步履蹣跚,嘴角一抹壓抑的微笑。張愛玲筆下的上海我沒能看見,因為我短淺的目光只能透視細雨中一把大黑傘下爸爸刻意輕描淡寫卻歷歷在目的戚然。  六年隔閡足夠醞釀長達一小時的靜默,而排遣空洞的良方無非就是醉然於各式膚淺的觀光。漫步於濱江大道,我彷佛是一個觀光客而非尋鄉者。而爸爸從來也就不是一個好的導遊,學不會能言善道,勉為其難的幽默也很生疏。  對岸的外灘清楚印證了上海是一匹尚好的綢

非芙芮雅式的芙芮雅式的旅行

曾經我以為,只有芙芮雅‧史塔克(Freya Stark)式地「在陌生的城鎮醒來」,隻身在大漠中漫遊,看著不同國度的空氣混雜著或陌生或熟悉的文字舞動,聽著因緯度改變的躁動夜空群星或談心或歌唱,孤獨地來再孤獨地離開,才稱得上旅行。  因為嚮往著成為那樣的旅者,我把握住每個學校或政府資助的計畫,冀望著能夠感受到我心中的芙芮雅。但是,從未成功:一場國際比賽,我飛到了曼谷。打從落地的第一秒開始,我的嘴只吐出了英文來面對其他一千位來自五十個國家的學生。每晚深眠在五十層樓高的公主床上,連當地泥土上的一根小草都沒親手碰過;一次班級參訪,我飛到了北京。這一趟,單獨行動除了在某些衛生間裡成的了行外,剩下的時間都是與一群蹦跳的台灣青少女一起跟著路陪手上搖來晃去的長桿子嘰嘰喳喳地擠在灰濛濛的古城裡成亂七八糟隊形扭動。  另一次我想可能是因為巴黎是芙芮雅的出生地,所以擁有了稍稍接近的感受。那是在去年的二月,一個短期的交換計畫,我飛到了巴黎。當坐在索邦大學對面的路易大帝中學裡,正拿著解剖刀劃開小白鼠的下腹時,我看著這所雨果、莫里哀等我所渴望見一面的人曾讀過的學校,然後讚嘆建築本身的壯麗和一切的各種美好;當腳指頭已經凍到失去知覺時,我含著可麗餅,踩在冰上,溜著這個城市帶給我的無限歷史、舞蹈、和文字;當我第一次獨自從飄雪中走進溫暖的小書店裡,呼出害羞的法文買下兩本詩集時,我頓時覺得距離芙芮雅不遠了。  不過,感覺仍不一樣。我沒有她那英裔阿拉伯式勇敢探險的血液。  十二月,我和幾位同學與友校接待了一群法國高中生。住在我家的金髮女孩芬妮小我一歲,她總是靦腆笑著掩飾不流利的英文,安靜地吃完所有展示給她的台灣食物,然後再比著大拇指告訴我:「C’est bon!」冬晨,在充滿水氣的內湖醒來後,她會換上令我不解的短袖或無袖上衣,用完早餐,和我一起搭車上學。沿途盯著台北人的睡眼惺忪,她的眼神閃閃發光,彷彿露珠拉著未消失的星子們一同掉進芬妮深邃的藍綠色瞳孔裡。  每天一放學,我就會衝去校門口的那棟小綠屋與大家會合。我們親臉頰、擁抱、吃點心、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我們待在那與緊繃校園氣質不符的小小歐式庭園座椅上玩弄覆纏整個宇宙的藤蔓,上頭有些正在綻放的朵朵我不曉得品種的芳香,但有時候小蟲子會掉下來,引起台語或法語的驚呼,接著就是不分語言的笑聲。打鬧中,總是花了一世紀之久才能決

上帝的部落

每一次旅行,都是在時間的巨輪碾壓的地面上挖一小坑。提著皮箱,背著相機,掛上一抹逃離世間的笑容,縱身一跳,和時間擦身而過,逃進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中。  旅行中的人總是青春的。在青春時我們會不斷學習、吸收新的事物,就像是一條純白色的吸水布,拋進滿是色彩的池中,染上一身絢麗繽紛。  曾經的旅途,早就化成一顆像是被敲破的珠子,碎裂的痕分割出無數切面,透著千種色彩,空氣的味道,陽光的角度,巨木如濃墨渲染深深淺淺的陰影,村人臉上足以融化山中陰涼的天氣的溫暖笑容,當時的種種感官,全都被折進這名為記憶的小珠,藏在心中,閉上眼睛就能喚出。  總覺得旅行和旅遊是不同的,旅遊是附帶著時間表的,每一段時間中都被放入了對應的景點或路途。就像是看電影,我們只能隨著劇情起伏,和身旁的人一樣,是被強行灌入感受;而在旅行中反而是拋棄時間的,是完全控制自己的步調,去探索、尋找。旅行沒有目的地而只有路線,途中的精彩會自然而然出現,沒有必然會見到什麼,也正因為如此,更多了些浪漫,在每一段旅行中的感受都會結成彩色的小珠,藏在心中,就像小時候總抱著裝滿多彩糖球的玻璃罐中,自己捨不得吃也不讓別人碰,那是無價的寶貝。  那天的天空像是半夢半醒,茫茫白物壓著太陽的眼皮,銼鈍了太陽的銳角,慢動作般切出一道道溫柔的光線,編織成山中早晨的背景,輕托著旅途中的第一幕。  山路上,我將窗戶打開,風往後吹的聲音輕刮著耳朵,公路含著日光延展,之後以一個彎曲收尾。當車子輕滑過一個彎,又一段路生長出來,像有一雙手,柔柔地揭開山林的面紗。路旁樹叢中竄起一棵的樹幹,沒有一片葉子就像是炫耀身上的精雕細琢,以頂天立地之勢昂首佇立,凜凜傲氣地散發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宣誓著他是百樹之王者。幾隻鳥兒在空中翻飛,婉轉啼出輕鬆悅耳的音調,他們重複唱著:「自由|自由|」如黃綠色的小珠乒乒乓摔在葉片上,彈跳著,最後全部收進耳朵。  當我們更深入山中,路也越來越崎嶇,車輪攪著泥濘的聲音迴盪在心中,如掛著一顆千百斤重的大石,繫著惶恐,彷彿稍稍一有閃失,就會重重跌入萬里深淵。再也無心觀賞窗外景觀,憋著呼吸緊繃地蜷曲在座椅上,腦中驚心動魄的尖叫連接著神經、溶化在血液中,一波波傳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陣微涼的風輕輕吹過,都能拂起一陣顫抖。  車子爬上最後一個上坡,停下,在碎石子地上捲起翻騰湧動的灰白色沙土做為

檜木香的記憶

獨自坐在微微晃動的火車車廂,我的臉頰貼靠在透著幾分涼意的玻璃窗上。隔著窗,我看見一道道清晰的雨痕猶如淚流般靜悄悄的滑過我模糊了的側影。此番南下,於我來說是每一歲末必行的旅程,亦是我十數年來在這鐵道轟隆隆聲間積累的,那有著檜木香的回憶。  又是一年年尾,我攜著承載一個星期份量的背袋踏上了返鄉的旅途。除夕當天的台北火車站人潮湧動,是鞋底踩在地面的聲響,交雜著嘴裡含混的喃喃低語及廣播機械性的重複著提醒旅客搭乘的時間,焦心的孩童啼哭被隱沒在這混亂的空氣中和母親細聲的安撫下,我在駢肩雜遝的人群中試圖找到正確的方位。無暇顧及身邊一張張和我有著相似表情的臉孔,我的心頭沉甸甸的猶如手中的背袋,但那不是焦慮,而是想念,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積累而成對嘉義的思念,壓在胸口上,重得發疼。  我想念嘉義。  幼時的記憶裡,嘉義總是陽光明媚的,這個稚氣的想法固執地深植在我的腦海中,以致當十數年後的我撐著傘走在昏黃的台北街頭時總會莫名的想念起嘉義,想念起這個記憶中晴光美好的城市。  「新竹站到了。」 機械性的女聲伴隨著車門大開,人潮湧進或湧出。窗外厚厚的雲層似乎變得稀薄了些,透出幾許微光。  我想念嘉義。但更確切來說,我想念的是嘉義老家的檜木香。   好笑的是,我從未真正見過檜樹。據父親述說,檜樹極其的高大,在針葉樹中可算得上是翹楚。喜涼爽、潮溼以及多雨的氣候,色澤是淡黃或淡紅。早在日據時代,日本人便發現台灣檜木會散發淡淡的香味,而這香味經研究之後證實了含有芬多精的成份,有安定心緒的效用。  奇怪的是,我始終記得檜木的香味。   我曾去過不少地方旅行。法國的普羅旺斯,緊鄰修道院滿山遍野的紫色薰衣草田並不曾在我的記憶中褪色,但它迷人的香氣卻早在我的嗅覺中失靈;南非開普敦的黃金海岸仍在我的腦海中閃閃發亮,但我已忘卻了暖風中鹹澀的海水氣息。許許多多遊歷的點滴都在我記憶中泛黃成了回憶,卻唯有那對檜木香的印象在我的心坎烙下了清晰且不可磨滅的痕跡。  我聽父親提起,買賣檜木曾是我們家族一脈相承的衣缽。由於檜木大多分布在高緯的環境,因而那時的檜木多是從南投山區或是宜蘭等地運來,我的阿公便是靠著零售木頭帶起了家族的興隆。檜木於他,想必就猶如血濃於水的手足,而這份濃烈的情感是否也在我等後輩的血液中奔流?我對檜木的香是這般的熟稔,亦或許啊,那鼓

輪轉

早春的太陽,溫暖。防風林內,桃園新屋這條幼時驚為世外桃源的綠色走廊,倏來倏往一輛輛小單車活像一隻隻活蹦亂跳的小鹿衝來撞去;一夥夥越野車猶如圍獵的年輕獅群,放縱青春恣意追風捕影;更有不少笨重的家庭式篷車,不時如狂奔野牛般失控,引得眾聲尖叫不斷、眾車紛亂閃躲。嘻鬧、呼喊聲此起彼落,夾雜催魂似的車鈴聲聲聲亂耳,彷彿又身陷噪音如蛆附骨的都市叢林。在陽光這盞亮晃晃探照燈映射之下,一個個都會人好不容易站上一座迥異於平日灰森森水泥視野的綠油油舞臺,無不竭盡所能地揮霍休閒時光。綠意盎然的通幽曲徑,變成了車稠人密的通衢大道,蓄積的滾滾塵囂傾巢而洩,將偏村僻壤的寧謐湮滅殆盡。  也將我原本浮躁的心,捲落忿懣、沮喪和不耐煩盤踞糾纏的漩渦。  不只今天早和同學約好去「世貿」動漫展朝聖,一連幾天敲定的行程,全因父親提前返臺休假而泡了湯。每次都這樣,媽咪總是堅持父親難得回家一趟,要大家把時間挪出來,從不考慮姐妹倆的感受。「宅女」的姐姐反正沒約會,樂得當孝女,唯獨苦了活動常滿檔的我,總是有苦難言。  就算真像爸媽所說的:「妳小時候最喜歡去綠色走廊騎車了!」如今可全提不起勁。不管去哪裡,這種刻意安排的出遊無趣又無聊;何況,和日益生疏的父親已幾乎無話可說,何苦呢?  卯足勁轉動腳下雙輪,迅速撇開家人,穿出熙攘車陣,卻衝不出心頭鬱結的重重壘塊。腳踩輪轉,轉過了一路海岸線綿延不斷的潮浪起起伏伏,像我動輒形於色的喜怒哀樂。海風拂走汗珠,也撩起衣擺倏然掠過一身清涼。父親不知何時追了來,配合我的車速並駕齊驅,例行公事般地頻頻詢問著:「最近身體怎麼樣?」、「功課還好吧?」、「想要什麼?下次再帶回來。」……等等瑣言碎語;意興闌珊的我,也總以「不錯」、「還好」、「隨便」等機械式的回答敷衍以對……終至父女倆只能比肩聽著周遭的歡聲笑語默然前進 ; 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吧?似已成為父女間久別重逢的相處模式。  只是,日漸漫漶的童年記憶卻不是這樣,現在也不該這樣。  那是在我小到剛學騎車的年紀。當時,失業的父親逐城市一條條車河人流擺攤販售折疊式休閒傢俱,每逢要到觀音工業區補貨,就是我最期盼的旅行。父親總會在滿載一車沉重鐵管桌椅和一家溫飽寄託的發財車硬擠出空間擺放我的小車,順道轉來這條那時還鮮為人知的綠蔭小路。一頭濃密黑髮底下,扶著手、貼著臉教我騎車的紅潤臉龐,就像朝氣蓬勃的太陽

洗禮

我熱愛旅行,從小就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與熱情,一直以來都秉持著這份真誠,因為我相信生命中有太多的不能掌握,但至少我們能掌握自己的信念。而透過旅行,能讓我身心經過一番洗禮。  但是在第一次國中基測失利後我被許多對生命、人際的困惑和強烈好勝心下,給自己的龐大壓力鎖住了。彷彿被鎖在深潭下,不論我在黑暗中如何掙扎,湖面始終是一片波光粼粼、明媚動人,沒有人看得見深淵中的我。而越努力掙扎,生命的能量流失得越快。於是我以最卑微、最絕望的姿態蜷縮著曾經激昂的熱情和信念,放逐了過去那個優秀而自信的自己。第一次基測後本想重考,但心裡卻有一個更強烈的聲音正在說:夠了!我需要出走!需要抽離現在的角色!於是我和家人搭上飛往德國的班機,放下了對前三志願的執念。  飛機起航時,我看著漸離漸遠的故土告訴自己:我要揮別過去,邁向一個新的旅程。  下飛機時我不禁有些迷惘不安,我不斷問自己:會不會錯了呢?以後的有一天我是否會後悔?  其實我並不是真正的放下了吧!否則我怎會沒有了上飛機時的勇氣和志氣呢?我如是想。  後來的幾天,我漸漸迷戀上這個可愛的國度,但一連幾天緊鑼密鼓的行程著實累壞了大家,於是我躊躇再三,終於決定自己搭火車到慕尼黑市中心來一趟「壯遊」。在阿姨的幫助下買了火車票,背上單眼相機,一瓶水、一張手繪簡易地圖和幾十塊歐元,我感到失去已久的熱情和冒險犯難的精神漸漸甦醒,在我的血液中叫囂著、衝撞著,似要破體而出,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剛踏進車廂的那一瞬間,我好感謝上天創造了肋骨,把我快掉出來的心臟壓了回去。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快速掠過的景物,我不禁想:前方的路究竟會是甚麼樣子呢?我是否會迷路或遇上壞人?又或許,我會有一段浪漫美好的邂逅?微微上揚的嘴角昭示著一個十五歲少女萌動的春心,沖淡了擔憂與緊張。  下了火車,我看著幾十個月臺,有的火車剛進站,有的卻已走遠了。熙來攘往的人們步履匆匆,匆匆邁向各自的目的地。現在,從這個地方,屬於我一個人的旅程將要展開。  憑著一股勇往直前的衝勁和傻勁,我用英語、在飛機上惡補和阿姨教的幾句德語生澀的問路。途中遇到衝著我用中文熱情打招呼的土耳其餅店老闆;對快到瞭望台頂時氣喘吁吁的我說:「Almost there! Almost there!」(英文:快到了! 快到了!)的小男孩:在我吃午餐時對我眨著眼說:「Gute

流浪筆記

學舞以來,相同的夢魘揮之不去⋯⋯  脫不去的紅鞋緊咬女孩雙足,奔跑、旋轉、無意識的躍動,一步都不准背離懲罰的指令。每每在她的空洞凝視中驚醒,感覺被一雙失去靈魂的瞳孔徹底看穿。曾經夢想在舞蹈的世界自由旅行,如今我穿著紅鞋,沿著已然規劃完備的路徑遊走。  身為一個處在及格邊緣的流浪者,每當舞步自顧自地為我提起行囊,我會立刻屏息著,擺出最標準的站姿。注意腳尖必須最先邂逅每一吋土地,接著輕踏重踩都別具意義。我不能迷失,因此每一處轉彎都要清楚記得,雙手高舉著迴旋與平舉著流動各有其位置,一步錯誤會讓我與陌路的旅人擦肩甚至相撞。無數次戰戰兢兢的流浪,全因體力耗盡回歸原點,位移與速度長年缺乏紀錄。  身為一個不曾真正流浪的流浪者,我知道即便照著規則去舞,生命也會隨身體的記憶增長而不斷延展下去,使我流浪的意義看似悠遠。  但我不喜歡這種看似悠遠的似是而非。  這一次我自己背起行囊,將舞步打包分裝,自顧自地啟程。  景點一,俄國   身體的重心是可以用注視紮根的嗎?冷豔如寒冰的黑天鵝凍結全場目光於一身,又將一身重量凝固成一點,藉剎那間爆發的狂舞從冰點昇華成煙,成氣流,成暴風。心是冷的,超出人體極限的三十二揮鞭轉卻像旋風般舞著熾熱。身體迴旋再快都不曾失去焦點,讓眾人目眩神迷之際,黑天鵝清醒過在場任何一個旁觀者。  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惡魔的傀儡。  只是高傲的她永遠不會看到,並非所有傀儡都像她一樣不能隱藏鋒芒。  夜宿,捷克   好像當地流行的傀儡娃娃也能舞動,一切都那麼輕巧,並帶點童話色彩。對稱的雙人舞步讓兩個舞者猶如相隔一潭清澈如鏡的湖。娃娃的一舉一動總是小小的、漸漸的,就連旋轉也有分解動作。雙手一滴一點朝水平方向舒開,如玫瑰展瓣,兩顆蓓蕾的倒影在湖上舞著,學習那綻放似的旋轉。  沒有自我的傀儡娃娃在這裡被視為明星,算不算一種幸福?  也許比起注目,他們更想要一支屬於自己的舞。  翌日,德國: 被一面廣告牆耽擱了行程  一張電影海報將我吸入黑洞,攬住所有的光,於我心中燙下一道不可逼視的印象。紅衣舞者在水上騰空躍起。沒有看過這麼美的水滴,這麼靜態的潑濺,這麼不受拘束的身影,如此完整的被封存。當舞蹈巨大的張力敲向沉沒地底的過時記憶,所有被掩埋的熱情與眼淚都脫去塵土,重獲新

邂逅張家界

心中總有些賭氣的意味,即便已搭上飛機、跨越海峽、直到飛機著陸,依然沒有雀躍的心情,因為這次的家族旅行並不是年輕人熱切期盼的熱門據點。在我眼裏,老氣橫秋的景點,不過是銀髮族消磨日子、遊山玩水的的地方罷了,爾後幾天,我卻大大的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前幾天的確如個人判斷,一行人如同進香團,隨著導遊的吆喝聲,週而復始的上下遊覽車 - 古城牆、車上打盹、三國遺址、打盹、黃鶴樓、打盹、恐怖的馬王堆千年蔭屍、還是打盹;當然服務週到的旅行社,在打盹與打盹之間,依然會穿插一些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在平淡無奇的旅途中激起一絲漣漪,像是上洗手間、吃飯、睡覺、以及活絡經濟的購物行程,經過兩三天的長途跋涉,身心疲憊。  車窗外的景色,和行程一樣的單調乏味:永遠是灰色的天空、枯黃的稻田、偶爾出現一兩棟和景色搭配,平凡無奇的房舍,不禁令我懷念起台灣綠蔭充斥、眾山環繞的公路景象,「有時候離開了,才會發覺曾經的好」 此刻終於體會到這樣的心情。  第四天開始,漸漸感受到路面的顛簸以及路途的迂迴,禁不起搖晃的我癱坐在車座上,小時候暈車的恐怖陰影湧上心頭,靠著車窗迷迷糊糊地看著窗外,劃過眼簾的畫面開始有些變化。乏味的農村景致變成在狹隘的山壁間游走,行進間還不時傳來樹枝磨擦車身唧唧嘎嘎的聲音,遙想三國孔明,這裡肯定是埋藏伏兵的大好場所,只要在山壁上動點手腳或是山上嬉戲的牧童不小心打個噴嚏,引發巨石滾落,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思緒在迂迴的夢魘中旋轉,在尖銳的摩擦及撞擊聲中驚醒(不是大石滾下、是腦勺撞擊車窗的巨響),車子停下,匆匆披上外套跳下車,漫長無趣的記憶,肯定是這輩子冗長乏味的一段,就像電影的毛片,多餘的片段,總是難逃刪除修剪的命運。  伸著懶腰拍拍坐疼的屁股,分神的聽著導遊的叮嚀、眼光飄向一箱箱穿雲而去的纜車。談起分神,其實只是牛刀小試,經過十數年學子生涯的薰陶,早已練就貌似專注的分神面孔,如同牌局上爾虞我詐的賭徒,每一次翻牌的動作,都必須努力保持原狀不讓任何偏差產生,持久的穩定策略在賭場演化開來,天擇會懲罰偏離「最佳穩定狀態」的個體及基因,豎起毛髮、抖動眼皮、率先挑動鬍子者敗陣,撲克臉才是最終的贏家!  當纜車緩緩升起,高度的恐懼逐漸消失,在這裡雲朵和藍天涇渭分明,當車廂穿入一朵朵的白雲,可以感覺到沁涼的雲朵滲入車體,生命凝結在車廂玻璃上,像一張張白色的

「心儀文華」專欄 -《「錢,就該投資年輕人」》

韓國瑜市長提出青年政策,鼓勵大學生、研究生一定要有1年去國外當交換學生,「所有費用,我當總統的話,一定想辦法幫忙解決。」壯哉斯語,聽來有點草莽,但仔細一想,還真是幫台灣年輕人走出困局之道。  台灣青年低薪原因有二:一是重要產業太少,只有電子業一枝獨秀;二是青年同質性太高,全都是大學生。環顧周遭,數理好的不是學醫就是學資訊,因為工作最有保障,待遇相對優厚。數理不好的就為難了,工作機會少,待遇微薄是常態,久而久之,對未來失去信心,不敢奢想買房結婚生子。他們不是魯蛇,只是少了發光發熱的舞台。  一是國外有台灣沒有的產業,如藝術、設計、戲劇、舞蹈等,學生出國才能與世界前導觀念接軌,找到切入產業的機會;一是中國崛起,各國莫不設法與之接軌。了解中國得先了解其文化,受過完整中華文化薰陶的台灣青年非常容易脫穎而出。  菁英階級早就用金錢及人脈,為子女換得國外名牌大學的入學許可,但對忙於三餐溫飽的庶民階級,即使是「交換學生」,也是難以企及的天邊彩霞。除了困守台灣,他們找不到其他出路。這個問題真的得以總統的高度,才能協調各部會,排除萬難,為青年開疆闢土。  各部會應整合力量,財政部設法找出財源,決定完整的補助計畫;經濟部依照台灣未來的產業發展及需求,提供典範學習國家,讓交換學生未來可帶動台灣產業升級;科技部可利用此計畫深化5G人才的培育;教育部可將各大學執行「交換學生」的成果列入辦學績效,共同為交換學生計畫研擬可行的藍圖。  執政黨酸言韓國瑜的政見會跳票,卻不檢討自己念茲在茲的,為何只是青年的選票,而非青年的前途?為何執政以來只福利了黨二代、政二代?為何幫她打天下的「太陽花們」如今只見林飛帆?執政黨若不記住當年連勝文敗選的教訓,年輕人會用選票告訴他們:我們單純,但不傻!  錢雖然重要,但台灣人從來不會捨不得投資在年輕人身上。「國外交換學生」這個構想可以幫助年輕人走出被鎖在台灣的困境,打破現在貧富懸殊、階級固化的局面,提供庶民平等競爭的機會。這是個前瞻宏大的視野,希望接下來可看到細緻周詳的規畫。  作者段心儀為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祕書長  2019年11月3日  返回首頁

隨風奔馳

行人一個個滑過視覺螢幕,我的眼睛在安平樹屋的入口飄盪。心有如摩天輪般轉個不停,離返家的火車剩半小時,要不要買票進去呢?  「難得來一次,還不快去買票!」我家女王,媽媽如此說。於是衝破游泳圈般圍繞的旅行團,沿著跳波浪舞的草地,我和弟弟兩人跳進了綠色的驚奇箱。  木棧道彷彿流洩的琴鍵,蜿蜒繞行。清亮的陽光灑落清亮的草上,清亮的露珠閃爍清亮的旋律。撒腿奔過琴鍵,咚咚傳來的不是琴音,而是鼓聲和樹木的呼吸聲;濃綠的枝葉將天頂擠開,捍衛樹下永遠的夜晚,一公尺外陽光洗刷成亮白的嫩綠好似在電影螢幕中,而樹下的木道是電影院謝絕光線的座位。偶爾幾團偷渡入夜國的光,被我們疾駛的影子沖散。  木棧道在前方叉為二重奏。衝前面的弟弟亳不猶豫走上節節飆高的第一部,我卻轉進柔腸百轉的第二部小徑。穿過沒有門的門框,一間空曠的迷宮在眼前倏地組裝起來。是時代久遠的古迷宮嗎?明明由外頭看方正如同紙箱,裡頭的隔間卻層層疊疊像是多重包裝的禮品,也像密密麻麻鋪上補釘的破毯子。這重重的隔間還開有窗子,放眼望去,窗後有窗、門後有門,像精細紙雕般一層又一層,讓視覺更混亂了。  除了木道,其餘都是泥土地。內部許多牆面已經倒塌,碎裂的紅磚胭脂似塗在地上,勉強站立的牆則倚在咖啡色圓柱上,是樹!榕樹!榕樹的氣根垂地為杖,卡緊了牆,爬過每個轉角、每扇窗,蜘蛛網似貼壁而生。它們彎著已老的腰,木枴杖伸到窗、門、或牆洞一頭,牆是老榕的歇腳椅,榕是老牆的鐵甲。往上望去,屋頂已破損如泡爛的竹扇,只餘鐵桿僵著生鏽的手臂。但是,看!那片翠綠常新的頂蓋!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屋頂。  安平樹屋,不是樹上有屋,而是以樹為屋。  那一邊是油綠輕盈的挑高斜簷,這一邊是木紋翻捲的木條頂篷。鐵架之上,氣根順著原來屋頂的斜度密密生長,互相疊蓋,撐起一片會呼吸的遮雨篷。令人震驚的是,這些氣根竟無一絲垂越鐵架,宛如行軍般規矩繞成半邊屋子的造型,好似下面有塊透明玻璃頂著,又似代替執行那未完的使命。「咚咚咚!」,腳步聲踏過木廊,「上面很漂亮!」弟弟喊,雙眼閃閃發亮。我倆於是繞出迷宮,沿梯朝上走去。  綠色的葉如綠色湖水,將我們擁抱。我們撲通一聲跳入葉湖中,綠水在耳邊發出嘩的濤聲,頭頂綠波盪漾,晃著柔美的抒情曲。一陣強風吹動湖水,幾顆金色陽光咕咚滾落下來,溶解成一片波光瀲灩。我們在碧綠的湖水中飄浮,拾級而上,芬多

「碧雲讀書」筆記- 《「漢武帝與李夫人」》

一、楚歌   1、 項羽〈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2、 劉邦〈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3、 劉徹〈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二、李夫人歌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1、 神秘性  2、 危險性  3、 稀有性  三、史記武帝本紀贊  太史公曰:余從巡祭天地諸神名山川而封禪焉。入壽宮侍祠神語,究觀方士祠官之言,於是退而論次自古以來用事於鬼神者,具見其表裏。後有君子,得以覽焉。至若俎豆珪幣之詳,獻酬之禮,則有司存焉。  四、漢書武帝紀贊   贊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疇咨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曆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焉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五、漢書李夫人列傳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於甘泉宮。及衛思后廢後四年,武帝崩,大將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為託。」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託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不敢以燕惰見帝。」上曰:「夫人弟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官。」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復言欲必見之,

「碧雲讀書」筆記- 《「隋煬帝 - 悲情皇帝」》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皮日休‧運河懷古)  一、 理想高:年號「大業」,可窺得一二  二、 精力好:在位14年(604~618)東征西巡,在大興城(長安)前後不到一年  三、 功業大:興建東都洛陽,開鑿大運河  四、 才情美:隋朝第一大詩人,存詩44,也是留篇最多的隋朝詩人  一說起隋煬帝楊廣(569~618),我們便會想起暴君、昏君兩詞,他好大喜功、驕奢淫逸、濫用民力,終致天下大亂,隋朝滅亡。我們心目中的隋煬帝是如此,史書中也是如此。客觀的說,隋煬帝對歷史的貢獻早已被後人的髒水所淹沒,他有過,當然也有功,統軍滅陳、南平林邑、西吞吐谷渾、開科取士、修建大運河都是他的功勞。此外,他還是一位詩人,他的詩汲取了南、北朝詩風精粹,既具有帝王的豪雄氣概,又有詩人的細膩情懷。  肅肅秋風起,悠悠萬里行;萬里何所行,橫渡築長城。………  這是他的千古名篇〈飲馬長城窟行〉,是他在西巡時所作,通首詩風廣闊,頗有魏武(曹操)之風,既頌揚了修築長城的歷史功績,又表現了隋朝軍隊的強大威勢。後代文人對此詩評價極高。  隋煬帝楊廣是一個矛盾混合體,他既背負著弒父烝母的罪名,但也是一位有著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的傑出君王。20 歲時統帥50萬大軍滅陳,完成了國家的統一。進入建康城後,他斷然殺掉陳後主身邊的奸佞之臣及寵妃張麗華,封存滿眼滿眼珍寶的府庫。此後又揮師北上,擊敗突厥人的侵犯,《隋書》稱讚其「南平吳會,北卻匈奴,昆弟之中,獨著聲績」。  楊廣諡號「煬」按照《諡法》:「好內遠禮曰煬,去禮遠眾曰煬,逆天虐民曰煬,好大殆政曰煬,薄情寡義曰煬,離德荒國曰煬」。顯然,「煬」字上下滿滿的都是惡意,不是什麼好字眼。  一般講來,肇基之君在完成歷史使命後,選擇的繼承人需要做的事情是守成而非開創。隋文帝在捨長立賢的時候,大概沒有考慮到楊廣生性好動,征高麗、開運河、通絲路、興科舉……折騰起來不遺餘力。楊廣在德被蒼生的同時搞得民怨沸騰、烽火遍地。大業十四年(618),在酒色中消磨盡了英雄氣的隋煬帝滯留江都無意北歸。虎賁郎將元禮與直閣裴虔通共謀,利用衛士們思念家鄉的怨恨情緒,推宇文化及,發動兵變,用一根繩子結束了楊廣的生命。  唐代張若虛有名

速度感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喜歡聽火車空咚空咚駛過鐵軌的聲音,車廂輕微搖晃,像一首輕柔的搖籃曲,搖搖晃晃載著我和夢境駛向遠方。  小時候我和妹妹在嘉義朴子的爺爺奶奶家長大,為了些小病、定期檢查,頻繁往返板橋嘉義兩座城市。在我還沒學會指認方向之前,我只記得夕陽從右邊投下燦爛的光芒、海峽在右邊粼粼閃爍,火車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通常我們搭的是兩點零九分的自強號,從台北一路顛簸向南,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想我學會的前幾個字大概就是沿途的站名:板橋、樹林、桃園、中壢……通常到了豐原我便開始不耐煩了,我直直瞪著填滿石子的鐵道在地面上如迷宮般交錯縱橫,火車在傾斜的日光裡長長嘶聲吐氣後緩慢停下滾燙的腳步,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旅途彷彿沒有終點一般,無比漫長。  通常是我和阿公坐,妹妹和阿嬤坐,我總是坐在窗邊,窗框上有英文字母標注「Window/Aisle」。每當我坐立難安,在座位上拚命扭動屁股,阿公會探過頭來要我安靜,一點點責難的眼神。  但不久後他又會握緊我的小手,我總覺得那雙手蒼老但溫暖。爸爸說那是雙辛勤的手,抓過繞著院子亂跑的雞,扛過一包十來公斤的飼料,也曾經裝過滿滿一杯的冰淇淋,變成每個街坊小孩的偶像。那時候我還有種怪癖,喜歡捏爺爺的耳朵,一樣是厚實而充滿安全感,然後我就會倚在阿公的臂膀上安靜睡著。  我甚至一度以為長大就是這樣,在阿公的懷裡聽他輕輕哼著「嬰嬰睏,一暝大一吋……」  夢裡我會隱約聽見,穿著紅色圍裙的列車姊姊推著太陽餅過來兜售,到站時滑稽可愛的客語廣播「台中站到得!」。如果坐在左邊靠窗的話,接著就是聯山疊巘,青翠的山林綿延起伏,於是我會在光亮與黝暗快速交替的長串隧道裡悠悠醒來。  阿嬤說那叫「蹦坑」,以前還是柴油引擎的時候,只要把頭伸出窗外,就會換成一副黑碳臉回來。但我只是記得,在隧道裡每一個人的面容都被映現的清楚無遺,阿公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前座的叔叔鬍渣的臉專注在報紙上搜索消息,同列座位右方的大姐姐支頤悵望,彷彿有些心事……  鐵路地下化之後,這段黑暗歲月更加迆邐而悠長。我總覺得在車窗上的那些臉隨著歲月流轉而變形,有些漸漸成熟,有些漸漸蒼老。  新的板橋車站有一條彎曲傾斜的軌道,北上列車通常從這個月台進站。第一次進入新站,我從窗邊看見爸爸微仰著頭向我們招手,總讓我想起漫畫書裡拿破崙騎

冷氣戰爭

這場戰爭起於升上國中二年級的暑假。 那年,氣溫是惱人的高,彷彿全身汗水都將被蒸發似的,我熱攤在鋪著藺草蓆的床上,打開冷氣讓它恣意地驅趕房中熱氣,但後來一切都改變了——在我看到有關於全球暖化的報導之後。 首先,我找了同睡一房的老弟商量:「我們睡覺不要開冷氣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就回絕我。「這種天氣?拜託!你瘋我可沒瘋!」他不敢相信自己老哥會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話來。他的反應是我意料中事,所以我也不感挫折,轉而向父母伸張我的「救世理論」。 「爸!媽!我們再如此無限制的使用冷氣機,難道不知道會造成氣溫上升嗎?氣溫上升我們的地球怎麼辦?你們明知道後果卻放任不限制我們,豈不失職?」 面對我的質疑與激將,老爸理性的分析說:「救地球有很多方式,不開冷氣,晚上會睡不好,第二天精神不濟怎能好好上班上課?你可以改用其他方式救地球。」 看來家裡是沒人願意為救地球,捨棄冷氣的清涼了。 我暗自思量,既然曉之以義無用,只好動之以「武」了!我在氣溫高居不下的夜晚,偷偷地剿滅了冷氣的低鳴聲,嘿嘿嘿,沒有人發現,我再將嘶吼的電風扇固定方向,讓冷氣的餘溫不致於太快散去,這是一場計謀戰,如此一來便可讓熟睡中的老弟感覺不到冷氣已經消失,嘿嘿嘿,我實在是太聰明了!嘴角都不禁揚起勝利的弧度。 但,天啊!我竟然睡不著!實在是熱斃了!我感覺得到汗水從我的頭皮底下竄出,高舉「給我冷氣」的旗幟拔山倒樹而來,攻陷枕頭以及我的頭部之後,接著讓我全身狼煙四起,實在是忍受不了的熱啊!好在最後瞌睡蟲還是打退了熱汗大軍。隔天醒來,我是一攤汗漬的枕頭,還有一身溼透的衣物。 就這樣,我死賴著老弟非得陪我進行此項「拒絕冷氣大作戰」,想不到久而久之,我倆也漸漸習慣於這種醒來時帶著一身汗的感覺。 很好!這是我成功的第一步,接著我策劃將這場戰爭延燒向自己的班級。 在我們學校有個明文規定,天氣即使再熱也必須等到上午第三節課才能開冷氣。夏日炎炎,同學們好不容易捱到第三節課鐘聲響起。「開冷氣囉!」大家歡呼著,要解放自身全部的熱氣,靠著就是這樣的一台冷氣。 「不行!不能開!」我自身一人獨自對抗著二十人大軍,不免換來一陣陣的噓聲跟質疑,我毫不退縮的宣揚著我的無冷氣主義,「我們要保護地球!我們要少開冷氣……。」話沒說完,幾個突擊部隊的成員便將我撲倒在地

雪落無痕

我住的城市從不下雪,我卻總在思念下雪的日子。雪花總乘著夢從碧綠的天空飄落,好絲,好柔。我躺在雪地裡用唇接著冰涼,但最後一口,卻吃了滿嘴晨光。不甘心被困在夢境中的我,沿著高速公路搜尋,看是否有一片從夢裡偷溜出來的雪花,能稍稍滋潤我焦渴的唇。我抬頭望向窗外,卻只見到如威爾斯筆下的異界景象—血紅殘陽如蛋黃般飄於紅土之上,扭曲著張牙舞爪的枯樹,一同合奏著末日。白駒過隙的一刻,一片純白領著嫩綠挾萬鈞之勢衝入我的心中。我的心如鬆了線的氣球,飄起。意識一遍遍地描繪眼前的空曠,然後一切都回來了。難怪雪花對我沒有記憶!令我日思夜想的,一直是桐花!  曾經有這麼一個春天,一個飄著雪的春天。那年十歲的我,迷失在一群狡猾的茶樹間,以綠網圍織的迷宮,專門囚禁貪玩的小孩。在我的眼淚即將被風舐盡之時,一雙綠色的大手將我拉出迷宮,那是一棵油桐。他的根深深釘入故鄉的泥土,粗壯的樹幹將枝枒展成一片碧綠的天空。四周的茶樹懾於他的威勢,紛紛朝旁退開,建構了迷宮出口。我正打算離開,一片桐花飄進我的童年,接著兩片、三片……。不知是不是樹的體溫太低,水氣遇到他就結冰了,桐花如發了瘋般飄下,落在我髮梢,積在我肩上,那是快樂的重量,赤子之心的重量,也是對故鄉愛的重量。我捧起其中一朵,涼涼的,如同春日細雨般。不知油桐是否曾用它來,把東方天空一勺一勺的餵亮?於是我躺在雪地裡,張口接著,想嚐嚐看春天,有沒有冰淇淋的味道。淚痕還未褪去的我,就這樣望著陽光和樹影捉迷藏,再把銀鈴般的笑聲和昆蟲的嬉鬧聲伴奏。那時的我還不知道,春天是否正如同別人所說的,是一篇巨製的駢儷文;我只知道,春天永遠少不了油桐花。  如今我又回來了,回到這曾飄過雪的故鄉,迎接我的卻是一片紅土及寥若晨星的油桐。我想走上前,摸摸那粗糙的樹幹、平滑的樹葉,輕聲說:「老朋友,我回來了。」但現實阻擋在前,那記憶的后土已被農林公司徵收,不得其門而入。風替我嘆了口氣,我不屬於這裡,我只是株漂泊不定的失根蘭花,就像油桐不屬於春天,因為它以雪花裝飾故鄉。在阿公阿婆相繼過世後,我就不再屬於故鄉,但油桐呢?看著殘陽下那些孤獨的剪影,在被人類的文明擊中後,緩緩倒下,我的淚快守不住眼眶。油桐的根深埋在故鄉的土裡,你能要它搬去哪兒呢?如果說自然的犧牲能為人類帶來美好,油桐能真的無怨無悔的倒下嗎?他們曾與大自然一同抱著故鄉的一方土凝望我。而我,我這失根的蘭花,卻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