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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候鳥飛起時

生長在一個候鳥家庭,痛苦的是成為一種習慣的分隔兩地,喜悅的是對於生活習性的包容與諒解 - 因他終究要離去,離去復歸來。 

父親長年在大陸工作,只在重要的節慶時回來。小時候我多半稱呼他的全名或者以「那個人」來稱代。他是家中所有負面印象的代言:父親節時喜歡敗金後回家請款、在朋友面前裝凱、揚言戒菸戒酒屢戰屢敗、使喚未成年子女跑腿買煙。我和妹妹在家裡玩的捉迷藏不是捉人,而是捉父親扔在客廳各個角落的襪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可能是公司裁員或個人固執),家裡的菸味出去旅行,順道帶了茶香離開;臭襪子也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便自個兒拖著晚間吃宵夜和散步的習慣走了。爸爸忘了帶走的是易碎的茶具還有路邊攤歐基桑的問候:「你老爸什麼時候回來啊?」一年到頭,常伴我家的很少是越洋電話,也很少是媽媽親手做的晚餐。


有一種靜默叫等待,等待讓吵雜的婚宴凝滯,使沸騰的情緒平靜、沉澱。但等待的期間總是讓人遺忘,遺忘自己正在等待的事實。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向前進,不被新聞上種種台商遭人綁架或自己多了一個娘這種無聊事煩惱。儘管如此,假裝不擺出等待的姿態仍然無法阻止我們心中始終渴望等待的心情。

忙碌的上班族生活中,媽媽常接到老爸的求救電話。而我們家也從雙薪家庭退一步成為單薪家庭,並且由母親一肩扛起一家四口的生計。從每天早起戴隱形眼鏡到隨手抓起膠框眼鏡,名牌套裝換成市場無印牛仔褲,每天每天日子都像齒輪,一環咬住一環,飛快地跑著。我曾經躲在擺有打字機的小房間,透過門上的一小片玻璃觀察上班族工作的樣子。只可惜每個人的辦公桌都被一小格一小格的隔板遮住,除了媽媽。她老是在整間辦公室奔跑,似乎在交代些什麼,偶爾還可以聽見尖銳的數落聲。看到這些我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可以在五、六點時從安親班回到家,而我卻必須在安親班吃晚餐或進入速食店點一杯便宜的飲料坐在玻璃窗邊一直到十一點。媽媽不會攤手對老闆說:「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只不過沒聯絡到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更不會在掃廁所時抱怨:「現在的人真沒公德心。」,如果這是她的職責。

鳥類間覓食競爭的緊張關係是工作壓力,與其他物種的相處是社會壓力。揹負著種種壓力回到巢裡卻沒有適當抒發就成了家庭壓力或者口角。聽過世上最惡毒的語言,是那種時刻藏在胸前口袋的小紙片,忘了抽出丟棄,就在洗衣機裡和一家的衣服打成碎片,字跡早就讀不出了,但抑揚頓挫依舊殘留在洗衣精的香味裡。

如果一切來得及折起,紙片能夠擁有翅膀,成為一架紙飛機,我也不會朝任何一處扔擲。因它終將墜落、刺傷某個人的眼睛。

父親回家時大家都很頭痛。除了床位不足的問題和遭長輩訓斥之外,他的開銷龐大和生活習慣更是讓人無法忍受。儘管如此,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感到多了一份安全感。當然不是開懷到願意當二手菸犧牲者和甘願讓出電視遙控器主導權的程度。只是能夠指著老爸的禿頭大開玩笑抒發情緒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還有放學時有人來接的驕傲感。沒有轎車,甚至連機車也沒有,我們一起搭免費的十一路公車到捷運站,再由我教授他使用悠遊卡的方法。還有提醒他加值的時候別對小窗口大吼「充值!」。 

另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是詐騙電話都被他接光了。一下子以為妹妹被綁架了,忘了電話這發明的存在衝去學校卻不知道班別;有次還差點衝去台北地檢署。更多時候是和詐騙集團天南地北的聊起來了,告訴他那是詐騙集團卻反被他罵。老爸當時雙手高高地捧著話筒大笑著向對方道歉:「抱歉!抱歉哪!剛剛我老婆和小孩還說你是詐騙集團來的。麥介意啦!」奇妙的是,至今他還沒有因此被騙走任何一毛錢。至於生家資料,這就很難說了。

問我父親究竟是在家好,還是不在家好?我實在也說不清。在外是牆角缺了一塊磚的缺憾,在內是廚房內的小小米象,小小米象舉不起鍋鏟,也不願嘗試,只懂得抱著自家的米粒日出而作──出門尋找更多小小米象。我們的情感矛盾,分不清怎樣的表態才是恰如其分的作法。母親努力工作是爲了養家,讓我和妹妹了解金錢的重要,我們的母親節禮物沒有標籤遮掩也沒有鮮花點綴;然而父親自行買禮物請款的行為讓人不齒,儘管輩分的束縛讓我難以開口提出告誡。很早就瞭解到大人不是萬能的,也很早就明瞭不是每個人都愛你如同你愛他那般。家人與家庭的話題很敏感,看鳥的時候偶爾和朋友提起,也不知道是誰先說的。有人父母關係良好,令人嫉妒。但誰又知道呢?打掃得再乾淨的房間都會有些許輕薄的逼近透明的灰塵。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困擾待家人之間共同察覺再攜手達成和解。說到家裡只有一隻老鳥的,言語變得顛三倒四、前後矛盾。我們相視而笑,無法抑制眼神洩漏的窘迫,噘在嘴角邊的苦笑像在熱水中舒展身軀的茶葉,展露第一泡之後舒坦的微笑。

緊貼著望遠鏡,鏡頭中的黑面琵鷺毛色已轉黃,彼此依偎著像在歇息。朋友各自拿出相機對著鏡頭裡拍攝。我再度想起不在身邊的老爸,家裡第一台數位相機就是他帶回來的,但他沒讓家裡人碰過,沒多久又搞丟了。他身長超過一百八,度量卻沒和身高成正比;眼神比門神凶狠,行為卻比小學生還耍賴。有次回國後接我放學竟穿著一身黑唐裝,看見守門的老師瞄他還故意瞪了人家幾眼,分明就是故意要人家認他作黑道流氓。他和黑面琵鷺一樣有張懾人的黑臉,反襯出一身純淨的白羽,毛色轉黃的一月底才有機會回家。媽媽說他這個人太善良,太容易聽取別人的話,他粗獷的外表和行為舉止下藏著只屬於孩童的純真,而我們常常只看見了相對之下較顯眼的一面。就像我們只看見黑面琵鷺黝黑的飯匙嘴,而以此命名作為牠的正字標記。但這卻不影響我們讚美牠的優雅。愛鳥的與不愛鳥的,沒有人會伸出食指指著黑面琵鷺的嘴巴大笑長得像飯匙。而我自然不會指著老爸說他像流氓。看見平常睥睨著「目送」學生出門的守門老師捏了一把冷汗,我心中感到相當舒暢。到現在還忘不了他看見我走向老爸時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離開四草的時候,佔據遠方地平線的黑面琵鷺仍然沒有動靜,沒有起身舒展筋骨,只是懶洋洋的望著聒噪的琵嘴鴨悠游於美麗的藍色水帶上。膠筏駛出紅樹林在海面上阻隔成的海上迷宮,背離溼地的鹽味,回歸充斥各種酸甜苦辣的陸地。

電線將台北的天空細細裁成一塊又一塊的拼圖,圖樣中幾隻麻雀,幾隻叫不出名字的黑鳥,高處還有揹了許多候鳥的大白鳥。我一直在等待他振翅飛起的瞬間,一是離去,一是歸來。只有這兩種結果。快樂的與不愉快的相處記憶都會隨著家人遠走的思念釀成回憶,在三隻留鳥彼此的磨合下成為忙碌中的生活調劑,等老爸回來時作為歡迎他的下酒菜。而當你再度離去時,我不會哭泣也不會苛責。這是你的選擇也是我們一家的選擇。等待中,每一隻鳥撲翅而起的聲音都是離別的序曲,重逢的希望。

2009年第一屆余光中散文獎 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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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人物 - 史湘雲論

判詞: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曲文: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紅樓夢曲)  一、 身世背景 (寶釵道)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的神情,再風裏言風裏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裏竟一點兒作不得主。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裏累得很。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裏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寶釵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裏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第三十二回)  正說著,忽見史湘雲穿得齊齊整整走來辭說家裏打發人來接她。寶玉、黛玉聽說,忙站起來讓坐。史湘雲也不坐,寶、林兩個只得送她至前面。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她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時,薛寶釵趕來,愈覺繾綣難捨。還是寶釵心內明白,她家人若回去告訴了她嬸娘,待她家去又恐受氣,因此倒催她走了。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倒是湘雲攔住了。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寶玉連連答應了。(第三十六回)  二、 心直口快 (寶玉)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裡送,又怕史湘雲說。正猶豫間,湘雲果在身後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第二十一回)  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裏攪些什麼!」寶...

譬如一只界外球

從有記憶以來,我的生活就少不了棒球的存在,到球場去看比賽更是我最大的享受。蜷坐在觀眾席的一角遙望場內的比賽,我總覺得自己彷彿被凍結在世界的邊界,唯一可用以感知外界和自我的,便是不時從右外野方向襲來的微涼陣風,還有場中白球令人屏氣凝神的驛動。非夏季的球場氣氳總夾帶著無數紅土微粒,倏地刷過臉上,留下的是一股略為陰寒的涼意,還有似乎跟涼爽背馳的,火辣辣的刮磨感。外野方向吹來的風還常夾一些生草味,彷彿摻了幾撮被釘鞋給踩碎的夏天。那醉人的風總令人昏眩得遺忘了球場的季節遞嬗,以為世界上只有夏天。 比賽進行時,我們大都陶醉於比賽的脈動,想像自己加油的音浪能助打擊者把球擊得遠一些,在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後落入全壘打牆後方的空地,彷彿一枚火種般,在我們的記憶中激起絢爛的煙火。 每一位站上打擊區的打者幾乎都想擊出那樣的全壘打,成為反敗為勝的功臣,或做為守成勝利的一朵錦花。棒球比賽瞬息萬變,但比數卻時常僵持良久毫無突破。改變比數的排列,無異是拯救全場的英雄。 然而,驚天破石的全壘打是罕見的。 當打擊者炯炯地盯視來球,費盡全身扭力將小白球揮擊出去的瞬間,那球卻往往以一個刁鑽的角度竄進捕手手套。即使順利隨球棒軌跡飛出,它也常軟綿綿地落在界外,成了一顆對於進攻毫無用武之地的界外球。 「又是一顆界外球,球數不變,仍然是兩好三壞。」轉播台傳出球賽實況,最惱人的時刻往往莫過於此——打者和投手纏鬥不休,已經擊出了數十顆界外球,但球數卻彷彿時間凝結般定格不前,維持一個尷尬的數字。 我討厭界外球,覺得那對於比賽的進度毫無助益,只是平白浪費大家的時間,更拖累比賽本來俐落的節奏。 三振、全壘打、界外球,小白球一顆顆流星雨般地劃過眼前。棒球場的歲月並無季節遞嬗之感,卻也隨著球的軌跡倏地飛逝。打者擊出,我的眼光追隨著球的飛行,從遙遠內野衝到外野邊際的全壘打牆,望著它最後虛委無力地墮入外野手伺候已久的手套,一回神便是五年過去。此刻只見我穿著高中制服,一面拉扯著過短的短裙,一面惋惜這一球的失利。 甫上高中,我就隨著班級到南投山上的曲冰部落進行服務學習,和當地孩子共度七天時光。帶著滿車的行李和一腔熱血上山,我們將難免的忐忑藏在行囊最底部,冀望發揮自己最大的力量協助他人,以滿懷理想改變這不合理的世間。時值春來乍到之際,山間桃豔的垂櫻已逐漸沿途開放,將一條逐漸蜿蜒的山徑點綴得繁花如星。然而,急切的我們卻匆匆行過,宛如一...

煙雨烏鎮

每個生長在城市裡的男孩子都會有一個浪漫的古代的夢。在夢中,你可以是金戈鐵馬中的輝煌戰士,可以是悠悠琴音中的優柔俠士,亦或是濛濛煙雨中的纖纖書生,走過紅塵,把青春悄悄掩藏於那個極少有人知曉的青磚白瓦的桃源。就個人而言,我更願意是那位書生,在塵世中尋覓那片難以找尋到的純淨,卸去偽裝,滌去污濁,洗去鉛華,把自己融入那片煙雨濛濛。 儘管出生在山間,但也許是從小生長在太湖湖畔的緣故,對於水,我有著異常的偏愛。江南的水是溫柔的,而又以烏鎮最佳。對於烏鎮,我又是怎樣的感覺呢?不好說。有點遙遠,有點像夢境與現實的距離,只有青石板,綠瓦房,長流水,和﹁弄妝梳洗遲﹂的柔媚女子。第一次聽說烏鎮,便把她幻化成了一幅煙雨濛濛的水墨畫;直到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才有了真正來到烏鎮的機會。有著一如初次約會的忐忑,烏鎮對於我,是神秘而又美好的。 初到烏鎮,沒有想到真的是一個煙雨的早晨。杏花春雨中的烏鎮並不需要太多的渲染,一磚,一瓦,一牆,一石,簡簡單單,有點膩滑,卻帶著點點古色古香,仿佛是穿越到現在的某一個場景,依稀含著點墨香的味道。 烏鎮很小,小得不容你在其間快步行走,因為這樣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就可以遊遍她的前前後後。但江南是含蓄的,烏鎮也是如此,她不會主動把美麗的一面呈現在你的眼前,有時慢慢地行走,慢慢地品味,把烏鎮看作一杯淡淡的茶,把心漸漸地沉靜,才能看見她的美。 走過財神灣,眼前是一彎廊橋。當地人把廊橋稱作逢源橋。財神灣是烏鎮的入口,如果把財神灣看作當地人對遊客們先行的祝福,那麼這帶著春水氣息的廊橋便是烏鎮人獻給遊人真真實實的禮物了吧。說到橋,我看過很多,廊橋自然也知道不少——廣西侗族威武壯觀的風水廊橋,浙江泰順彩霞一般的文興廊橋,雲南施洞蜿蜒曲折的巫家廊橋。相比之下,烏鎮的逢源橋與他們都有不同,可以說有著點小家碧玉的味道。倚著橋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俯視那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古老水柵,看著雨點緩緩飄落,打在柵欄上,順著邊緣緩緩流淌到水中,泛起陣陣漣漪——原來,無論是誰,哪怕是自然,到了江南的深處,也會拋下雄渾的一面,把最最婉約的溫柔展現得淋漓盡致。﹁寶函鈿雀金鸚鵡……驛橋春雨時﹂,獨立橋頭,偶然想起了溫庭筠的一首作品。﹁鈿雀鸚鵬﹂恐怕是無緣相見,不過﹁驛橋春雨﹂卻讓我融入了這小小的天青色的烏鎮。 橋頭便是東大街,街上熱鬧非凡,釀酒的、箍桶的、做...

海很藍,那是我記憶初始,海的樣子。  小時候,我們住在彰濱海岸,那片海看過去是無止盡的。魚鱗似的波濤捧著幾艘小船搖搖盪盪,遠遠看,像緞藍色旗袍鑲了銀色的琉璃在陽光下發亮。這景象編織了我的童年,也編織了那些美好回憶。 還記得嗎?我們總喜歡坐在岸邊,欣賞著每個浪花撲打著前浪的白色讚嘆,看著晨曦映照在海平面上珍珠般的亮麗,或者是夕陽下波光粼粼紅色寶石的光采。還記得嗎?我們總追逐著那些岸邊小生物跑,你覺得牠們新奇古怪,發出一次次的驚呼,而我們就常這樣和牠們嬉戲,你永不嫌累。還記得嗎?我們尋尋覓覓地一直找著最奇特的貝殼,喜歡把它放在耳邊,聽著與海風共鳴著的旋律,彷彿你就是個指揮家,這裡萬物都得聽你指揮。還記得嗎?我們喜歡一起浸泡在海水中,享受通體舒暢的恣意快感;想像童話故事的情節,你總盼望有隻美人魚出現,好讓你當個救美的王子。 這些的這些,我都還記得。 那片海,有我們太多的回憶,好美。 後來,在我記憶中,那片藍渲滲了些血紅,底色是一片灰,灰得那樣使人絕望。 那天,我們一樣在吃完午飯後的下午,告知了父母,便興沖沖地奔往那海。一樣地,我們做了平常我們都做的事。我們一樣看著美麗的浪花,我們一樣追逐著小生物,我們一樣撿拾著每個貝殼,我們一樣浸泡著冰涼的海水。我們快活地享受了屬於我們的下午。 回家的路上,我們穿著溼透的衣服,慢慢地走在一條條道路上,愉快地分享著心情,興奮地說著明天還要再來海邊的承諾,即便身體已經達到疲累的極限。我卻忘了母親的叮嚀,忘了牽著你的手,忘了緊緊維繫著你的安全。在接近家只剩兩街區的道路,當穿越馬路時,車輪與地面高速劇烈磨擦的軋然聲響,夾雜著我此生無法忘懷的微弱喘息聲,刺進我的耳膜,那剎那短得我們甚至無法道別…... 醫院裡,我們都在等待急救的結果,母親沒有責怪我,只是一直哭,而我,眼眶也模糊著,眼前依稀浮現那一刻之前,完好的你,笑聲咯咯的你。 再見到你時,已經在喪禮上了!炫目的艷陽下,白幡像無止盡的夢境飄搖,哀樂震耳摧心,恍然終至禮成。人群逐漸散去,我們被拋下,在緞面簾幕後親眼目睹封棺、抬棺,然後一路跟著你的肉身,直至火葬場。 那會是永遠的痛,不管是對父親或母親來說。於是,他們最終決定離開了那樣的傷心地,那個深沉哀傷的海。我們搬到了這裡,彰化市。 你離開的那些日子,家裡的氣氛始終黯淡,母親總用淚洗去心裡的苦悶,父親的面容也日漸憔悴。你...

《紅樓夢》人物 - 賈寶玉論 - 歐麗娟《紅樓一夢》中的分析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只因煅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  粉漬脂痕污寶光,房櫳日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一、 玉石的故事:女媧的補天棄石→赤瑕宮之神瑛侍者→賈寶玉   二、 神話:貴族血統與奇異出生  1、 貴族血統的隱喻 :秀異的先天資質、罕見的奇異出生、非凡的外貌、降生在國勳門第的富貴場中  2、 安富尊榮的受享意識 :昌明隆盛之邦(京城)、詩禮簪纓之族(榮國府)、花柳繁華之地(大觀園)、溫柔富貴之鄉(怡紅院)  三、 無材補天 :「正邪兩賦」與「情癡情種」  1、 補天棄石:於國於家無望 :「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作者亦有自白:「將以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第1回)  2、 「原非大觀」的畸零人格 :「大觀」意謂著權力與道德的完美結合。(無材不堪入選) 被棄的補天石,其質性駁雜不純,自身並不完善,以致慘遭淘汰。「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學裡的師老爺嚴嚴的管著念書?偏他不愛念書,是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瘋瘋癲癲的,說話人也不懂,幹的事人也不知。……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每日又不習文,又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兒裡鬧。」(66回)  3、 「正邪兩賦」的特殊稟氣 :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若無富貴場,就沒有溫柔鄉,所以賈寶玉投胎於「公侯富貴之家」。  4、 「情癡情種」的專屬意義  ─ 慈悲博愛 :灌溉絳珠草的還淚因緣;為劉老老爭取成化窯的茶杯;勸麝月憐恤下人……等等。寶玉耽溺在溫柔鄉中是精神的、美感的,故勉力進行對千紅萬艷的愛賞救贖,絕不落入皮膚濫淫……  四、 君父至上的倫理原則  ─ 寵兒的任性表現,其實也都還是在倫理規範所允許的範圍之內。正如賈母所說:「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

「心儀文華」專欄 -《「改了歷史 改不了台灣地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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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部落

每一次旅行,都是在時間的巨輪碾壓的地面上挖一小坑。提著皮箱,背著相機,掛上一抹逃離世間的笑容,縱身一跳,和時間擦身而過,逃進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中。  旅行中的人總是青春的。在青春時我們會不斷學習、吸收新的事物,就像是一條純白色的吸水布,拋進滿是色彩的池中,染上一身絢麗繽紛。  曾經的旅途,早就化成一顆像是被敲破的珠子,碎裂的痕分割出無數切面,透著千種色彩,空氣的味道,陽光的角度,巨木如濃墨渲染深深淺淺的陰影,村人臉上足以融化山中陰涼的天氣的溫暖笑容,當時的種種感官,全都被折進這名為記憶的小珠,藏在心中,閉上眼睛就能喚出。  總覺得旅行和旅遊是不同的,旅遊是附帶著時間表的,每一段時間中都被放入了對應的景點或路途。就像是看電影,我們只能隨著劇情起伏,和身旁的人一樣,是被強行灌入感受;而在旅行中反而是拋棄時間的,是完全控制自己的步調,去探索、尋找。旅行沒有目的地而只有路線,途中的精彩會自然而然出現,沒有必然會見到什麼,也正因為如此,更多了些浪漫,在每一段旅行中的感受都會結成彩色的小珠,藏在心中,就像小時候總抱著裝滿多彩糖球的玻璃罐中,自己捨不得吃也不讓別人碰,那是無價的寶貝。  那天的天空像是半夢半醒,茫茫白物壓著太陽的眼皮,銼鈍了太陽的銳角,慢動作般切出一道道溫柔的光線,編織成山中早晨的背景,輕托著旅途中的第一幕。  山路上,我將窗戶打開,風往後吹的聲音輕刮著耳朵,公路含著日光延展,之後以一個彎曲收尾。當車子輕滑過一個彎,又一段路生長出來,像有一雙手,柔柔地揭開山林的面紗。路旁樹叢中竄起一棵的樹幹,沒有一片葉子就像是炫耀身上的精雕細琢,以頂天立地之勢昂首佇立,凜凜傲氣地散發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宣誓著他是百樹之王者。幾隻鳥兒在空中翻飛,婉轉啼出輕鬆悅耳的音調,他們重複唱著:「自由|自由|」如黃綠色的小珠乒乒乓摔在葉片上,彈跳著,最後全部收進耳朵。  當我們更深入山中,路也越來越崎嶇,車輪攪著泥濘的聲音迴盪在心中,如掛著一顆千百斤重的大石,繫著惶恐,彷彿稍稍一有閃失,就會重重跌入萬里深淵。再也無心觀賞窗外景觀,憋著呼吸緊繃地蜷曲在座椅上,腦中驚心動魄的尖叫連接著神經、溶化在血液中,一波波傳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陣微涼的風輕輕吹過,都能拂起一陣顫抖。  ...

飛吧!大冠鷲

「忽忽~忽溜~忽溜~」一隻大冠鷲從頭頂呼嘯而過,逆光中,只見黑色的身影悍然地將廣袤無垠的澄藍天空慢慢切開。 站在我家後院,仰頭常常可見這種令人肅然起敬的美麗猛禽。 我家比鄰中埔山,從山林裡綿延過來的野生植物在我家後院茂盛地生長著,如五節芒、霍香薊及不知名的野樹。不管是在燦燦然的陽光下或是冷冷的雨中,它們依然恣意地長高肥壯,彷彿不懂圍牆的意義。 所謂圍牆,就是範圍以內未經允許不得進入,否則就是違法。我不知道天空有沒有被劃定範圍,如果有,顯然大冠鷲也犯法了。 爸爸帶上手套,拿著大剪刀,準被清除院中的不速之客。 「爸,你就讓它們繼續生長吧,它們挺美麗的,而且還不需要你施肥除蟲。有科學家說植物也會怕會痛。」我說。 爸爸嘴角噙笑,露出妳這是婦人之仁的表情,然後開始動手清除入侵的異物。 去年暑假,里長應部分里民的要求而想在中埔山步道加裝路燈,原因是居民怕不良分子利用晚間步道的黑暗,將偷來的機車運來此地支解。很多里民清晨來此運動時,看到山路邊機車的殘骸會怕。也許黑暗加壞人加殘骸的意象,會讓人有偶爾出現在社會新聞中,受害人遭殺害肢解棄屍的聯想吧。 當時我也覺得為了消弭居民的不安,加裝路燈的確有其必要。 之後的一天早上,我被媽媽拎著,糊里糊塗地去參加中埔山步道協會抗議裝路燈的行動。以前常聽聞成人們為了某些理念或利益而衍生出的抗議行為,但自己從沒機會參與過。這次隨著媽媽參加抗議活動,除了覺得新鮮,更多是抱持著湊熱鬧的心態前往。 抵達登山步道入口,我看見如綠色長廊的榕樹道的第一棵榕樹下,悠閒地站了二三十人,我還看見陽光被枝椏和繁茂的樹葉剪得碎碎的,潑灑在每一個人的身上,讓每個人都亮了起來。他們如閒聊般地交談聲,和乘著山林輕風而來鳥叫蟬鳴和諧地奏鳴。 也許是和煦的陽光,也許送爽的山風,讓原本預期中支持和反對裝路燈的兩派人馬該有的劍拔弩張,結果都沒發生。我向前走去靠近人群,正好聽見一位環保專家正解說如果在步道上架設路燈,螢火蟲將首當其衝地成為光害下的第一批受害者。 我聽了心下一驚,謀殺螢火蟲?謀殺那種「的歷流光小,飄颻弱翅輕」神奇又可愛的生物? 在詩人非馬的〈螢火蟲〉詩中,有「不聲不響/把個遙遠的仲夏夜夢/一下子點亮了起來……」以及「火光一閃/一個流落的童年/便燦然亮起」童話般浪漫的描寫,如果螢火蟲的光全熄滅了,那麼很多人的仲夏夜夢和流落的童年不就陷入一片闃黑中嗎? 城市的燈火夠明亮夠璀...

邂逅張家界

心中總有些賭氣的意味,即便已搭上飛機、跨越海峽、直到飛機著陸,依然沒有雀躍的心情,因為這次的家族旅行並不是年輕人熱切期盼的熱門據點。在我眼裏,老氣橫秋的景點,不過是銀髮族消磨日子、遊山玩水的的地方罷了,爾後幾天,我卻大大的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前幾天的確如個人判斷,一行人如同進香團,隨著導遊的吆喝聲,週而復始的上下遊覽車 - 古城牆、車上打盹、三國遺址、打盹、黃鶴樓、打盹、恐怖的馬王堆千年蔭屍、還是打盹;當然服務週到的旅行社,在打盹與打盹之間,依然會穿插一些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在平淡無奇的旅途中激起一絲漣漪,像是上洗手間、吃飯、睡覺、以及活絡經濟的購物行程,經過兩三天的長途跋涉,身心疲憊。  車窗外的景色,和行程一樣的單調乏味:永遠是灰色的天空、枯黃的稻田、偶爾出現一兩棟和景色搭配,平凡無奇的房舍,不禁令我懷念起台灣綠蔭充斥、眾山環繞的公路景象,「有時候離開了,才會發覺曾經的好」 此刻終於體會到這樣的心情。  第四天開始,漸漸感受到路面的顛簸以及路途的迂迴,禁不起搖晃的我癱坐在車座上,小時候暈車的恐怖陰影湧上心頭,靠著車窗迷迷糊糊地看著窗外,劃過眼簾的畫面開始有些變化。乏味的農村景致變成在狹隘的山壁間游走,行進間還不時傳來樹枝磨擦車身唧唧嘎嘎的聲音,遙想三國孔明,這裡肯定是埋藏伏兵的大好場所,只要在山壁上動點手腳或是山上嬉戲的牧童不小心打個噴嚏,引發巨石滾落,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思緒在迂迴的夢魘中旋轉,在尖銳的摩擦及撞擊聲中驚醒(不是大石滾下、是腦勺撞擊車窗的巨響),車子停下,匆匆披上外套跳下車,漫長無趣的記憶,肯定是這輩子冗長乏味的一段,就像電影的毛片,多餘的片段,總是難逃刪除修剪的命運。  伸著懶腰拍拍坐疼的屁股,分神的聽著導遊的叮嚀、眼光飄向一箱箱穿雲而去的纜車。談起分神,其實只是牛刀小試,經過十數年學子生涯的薰陶,早已練就貌似專注的分神面孔,如同牌局上爾虞我詐的賭徒,每一次翻牌的動作,都必須努力保持原狀不讓任何偏差產生,持久的穩定策略在賭場演化開來,天擇會懲罰偏離「最佳穩定狀態」的個體及基因,豎起毛髮、抖動眼皮、率先挑動鬍子者敗陣,撲克臉才是最終的贏家!  當纜車緩緩升起,高度的恐懼逐漸消失,在這裡雲朵和藍天涇渭分明,當車廂穿入一朵朵的白雲,可以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