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出生在山間，但也許是從小生長在太湖湖畔的緣故，對於水，我有著異常的偏愛。江南的水是溫柔的，而又以烏鎮最佳。對於烏鎮，我又是怎樣的感覺呢？不好說。有點遙遠，有點像夢境與現實的距離，只有青石板，綠瓦房，長流水，和﹁弄妝梳洗遲﹂的柔媚女子。第一次聽說烏鎮，便把她幻化成了一幅煙雨濛濛的水墨畫；直到一個草長鶯飛的春天，才有了真正來到烏鎮的機會。有著一如初次約會的忐忑，烏鎮對於我，是神秘而又美好的。
初到烏鎮，沒有想到真的是一個煙雨的早晨。杏花春雨中的烏鎮並不需要太多的渲染，一磚，一瓦，一牆，一石，簡簡單單，有點膩滑，卻帶著點點古色古香，仿佛是穿越到現在的某一個場景，依稀含著點墨香的味道。
烏鎮很小，小得不容你在其間快步行走，因為這樣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就可以遊遍她的前前後後。但江南是含蓄的，烏鎮也是如此，她不會主動把美麗的一面呈現在你的眼前，有時慢慢地行走，慢慢地品味，把烏鎮看作一杯淡淡的茶，把心漸漸地沉靜，才能看見她的美。
走過財神灣，眼前是一彎廊橋。當地人把廊橋稱作逢源橋。財神灣是烏鎮的入口，如果把財神灣看作當地人對遊客們先行的祝福，那麼這帶著春水氣息的廊橋便是烏鎮人獻給遊人真真實實的禮物了吧。說到橋，我看過很多，廊橋自然也知道不少——廣西侗族威武壯觀的風水廊橋，浙江泰順彩霞一般的文興廊橋，雲南施洞蜿蜒曲折的巫家廊橋。相比之下，烏鎮的逢源橋與他們都有不同，可以說有著點小家碧玉的味道。倚著橋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俯視那有著幾百年歷史的古老水柵，看著雨點緩緩飄落，打在柵欄上，順著邊緣緩緩流淌到水中，泛起陣陣漣漪——原來，無論是誰，哪怕是自然，到了江南的深處，也會拋下雄渾的一面，把最最婉約的溫柔展現得淋漓盡致。﹁寶函鈿雀金鸚鵡……驛橋春雨時﹂，獨立橋頭，偶然想起了溫庭筠的一首作品。﹁鈿雀鸚鵬﹂恐怕是無緣相見，不過﹁驛橋春雨﹂卻讓我融入了這小小的天青色的烏鎮。
橋頭便是東大街，街上熱鬧非凡，釀酒的、箍桶的、做陶的、裱畫的、編竹條的、紡花布的，應有盡有，確實讓人有了滿心的新奇。路過酒坊，好客的店家會熱情地邀請你進去喝上一杯。我也不客氣，一杯﹁三白﹂，一杯﹁桂花﹂，一杯﹁青糯﹂，三杯美酒下肚，已是唇齒留香。不要怪我年紀輕輕貪杯買醉，烏鎮人把熱情融於暖暖的美酒之中，又怎能不令人心醉？儘管離開酒坊時什麼都沒有買，酒坊的老闆卻很大度，揚了揚鬆鬆的眉毛，活潑地笑笑。他賣的不是酒，而是烏鎮那一份惹人喜愛的溫柔。
江南小鎮的水，雖也是彎彎曲曲，卻沒有﹁江流曲似九回腸﹂的蜿蜒。烏鎮的水，是有著一抹胭脂香的紅袖。心情不錯時，當然要一行人結伴跳上艄公的烏篷船，把水上的另一份婉約尋遍。
登上小船，細雨初霽。天邊出現了一道虹，當我們驚歎于青石白瓦中的五彩繽紛時，搖櫓艄公一聲悠揚的昆曲唱腔又讓我們再一次稱奇，﹁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只是簡單哼了幾句調子，一首地道的江南民謠便奪嗓而出。隨船的遊客們紛紛鼓掌，他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把一份水鄉人的淳樸唱成一個個動人的音符。
迎面又有一隻船兒劃來，那船裡掌舵的，是一個年輕的江南女子——及笄之年，生得麗質，俏美中有著那樣的溫柔。聽得掌船艄公的歌聲，便用吳儂軟語跟著附和。那是一種怎樣的天籟，我形容不出來。只能說是一種溫軟的甜糯，有點飄渺，閃爍著水鄉的柔美，讓人的心也不禁柔軟了起來。
那是一種怎樣的生活情趣啊！溫柔與自由的並存，讓人滿心滿眼都裹上了﹁清新﹂二字。這就是烏鎮的可貴吧，完完全全是一份世外桃源的悠閒。我索性閉上雙眼，聆聽著那沁人心扉的咿咿呀呀。這就是烏鎮，這就是烏鎮人的生活，悠閒而不只是閑。若是我，換在這樣一個地方，晴耕雨讀，說不定會把生活當成一種享受。躺在烏篷船裡，或是坐在木格視窗，欣賞著美景，聆聽著歌聲，手捧著好書，躺在竹椅裡津津有味地閱讀，這樣挺好。
若是讀書累了，就躺在這樣的小船上靜靜睡去吧！躺在烏篷船裡讀書？嗯，這樣真的挺好。
臨近西街，已是晌午過後。原諒我在船上冥想得太久，沒有一路仔細欣賞景色。西街的浪漫，只被我參透小半。遠處的炊煙已經散去，中午吃飯的人們也已離開，直到此時我才覺得飢腸轆轆。曾經發誓要吃遍烏鎮所有小吃的我，卻被那不可多得的素雅和輕柔把井井有條的思緒沖得沒有目標，只好走走停停，只是隨著緣分，期待在一個小小的巷子裡發現自己認為真實的美好。
信步走進一家看起來非常正宗的小吃店——烏鎮西街的小吃可是整個江南都有名的哦。店老闆很熱情地接待了我，一碗白水魚，一碟酒釀蝦，看著是那樣地惹人喜愛。白水魚煮得滑嫩無比，乳白色的湯汁撒上切細的蔥花，和著湯汁裡薄薄的豆腐，濃香撲鼻而來；酒釀蝦靜靜地盛放在青花瓷的小碟中，宛若一件精美無比的藝術品。這一頓，我吃得很慢，覺得含在口中的不是一道簡簡單單的菜。袁枚說過一句話，原文已經記不起來，大致說的是：每一道菜都是一件珍品，當你看見它時已經驚訝得無法動筷，等到情不自禁地慢慢品味時，這道菜就已經是珍品了。用在此處，覺得恰恰合適。
從店裡出來，已是下午，該是回家的時候了。據說烏鎮的夜景很美，彌望過去，都是紅燈籠。不過恐怕我是無福消受了。走過西柵門，看見一位老者坐在河邊作畫——輕輕幾筆淡墨，卻勾勒出眼前難以用言語表達的煙雨烏鎮。這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烏鎮人的高雅與怡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是的，這話沒錯，在這樣子一個古色古香之地，是不允許有著城市的喧囂的。唯有清新與寧靜，才能夠構成烏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美好。
坐上旅遊巴士，烏鎮在身後漸漸遠去。此時，綿綿的細雨又緩緩飄落下來，輕輕拂過車窗，彈落到地上。是的，每個生長在城市裡的男孩子都會有一個浪漫的古代的夢，但真正困難的是極少有人可以找尋到那個夢的源頭。烏鎮的清新，烏鎮的淡雅，烏鎮的寧靜，讓烏鎮成為了我夢想當中的那個世外桃源，能夠滌去污濁，洗去鉛華，讓自己融入那煙雨濛濛。打動我的，不僅僅是烏鎮的美，更是那份悠閒自得的生活態度，那份只有融入煙雨才能感受到的快意人生的生活態度。
2013年第四屆余光中散文獎 江蘇特別獎，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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