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女兒紅的藝曲

我喜歡看畫,在畫中蜷伸著我不全的靈體時,才覺得渾身透暢,因為從母親身上,我明白了每一部藝術作品的完成,最是創作者心境的投射,反照著他們靈骸中所感念的人世溫情,所謂的雄渾、輕婉、典緻,雖是凡塵走俗的隻字片語,卻也細膩而真切地襯照在作畫者的筆鋒迴轉之間,藝術畫於是成了一部寫照,照映著藝術家們的人生體歷。於是,藝術作品永遠是無法被完成的,創作者必會在歷經春秋擺渡後,慨然追悔數載前未落款的一筆。層層顏料交疊,畫布於是成了創作者的生命拼圖,一塊深連著一塊,倘或遺失了一兩紙碎片,那多少將成為人生中無可遏阻的缺憾;我每每凝視著畫作,便想著要望透那成層的色塊,一窺創作者無止盡的生命歷程,卻從來不曉得自己也是母親眼中一部細緻而無止盡延伸著的拼圖。

我童年記憶的色塊恐怕是母親以顏料揮灑而就的。

母親是位藝術家,我於是成了她的藝術品,合該是那類不捨得出售的珍品吧。

小的時候,母親主宰著我的頭髮,每每她替我扎辮子、繫緞帶、髻馬尾,攜著我奔赴永樂市場揀選些有花色的髮帶,至今依稀可見帶子上成列的花穗:紅花繫著綠葉、黃苞鑲著白枝;間或絲質而透光的淺藍緞帶,纏繞成了一隻久佇的彩蝶,有時則是成雙的。我不知母親那雙藝術的巧手何以能在我的髮際間勻染芬芳,連彩蝶也要刻刻依著我了。母親每日大清早坐在沙發座上,等著我拿起各色的髮飾奔向那低低的座位,高度恰巧足以讓我坐在母親的兩腿之間,瞬地,我頭頂上成襯的黑絲便歧出了有秩的美,但母親嘴裡卻叨念著嫌自己手拙,沒法子替我綁出什麼新麗的樣式。而我的內心卻是那樣滿足,篤信著與我同樣年紀的女孩子,沒有任何一位要母親的手來得巧了。有著彩蝶的相伴,稚幼的我總滿溢著自信走向校園,以補齊心下那經常不知所依的一塊,那時的我還幼小。

包紮傷口於母親也是一類不可告人的藝術。從小我患著或輕或重的皮膚炎,四肢時時浮腫著,母親看得心疼,起初為我上藥房揀了些古老中醫的秘方替我敷著,後來卻漸漸失了效,東洋的、西洋的藥方皆不見效,母親慌了。之後家中遂多出了個小小的櫃子,每每我沐浴完畢,母親便守著小櫃子,平如熨貼的紗布融著別致芳氣的膏藥,一方一方溶貼在我皮層的瘡痂上,化膿的血肉碰觸著綿軟的柔紗,只覺得潤厚的膏藥沁入肌膚,滿溢著重生似的舒暢,我頓覺新生的狂喜溢滿了我的咽喉,才領悟母親本是那雙孵育生命的羽翼,破殼之前湧注給斑駁的彩蛋純熟的熱度,破殼後便領著初訪世間而躍動的你我向想望的接天之際振翅……。至今我的瘡痂仍然隱約地癢,那搔不斷的感懷揣在深深的意識裡層,儘管年年舊傷添新傷,我卻依戀著紗布下融著膏藥的親熟觸感,恐怕是那類敷藥中融著一種源於對母親牽不斷的掛懷吧!

在母親賜給我的胴體之外,也曾不經意地在母親的畫作中照見自己的一隅。記憶猶新的該是電表箱上與我撞面的我了,那全是一幅畫的記憶。那時搬到新居,母親打點著每一角落的裝飾,縱使不至豪奢,也要屋內時時醞釀著猛然觸發的藝術情致。當屋簷下的和諧勻致怡然開展時,這才發現遺落了一處冷冰冰的白色電表箱,與四周細嫩的粉牆簡直格格不入。母親萬千嘗試,卻覺得放什麼也不妥當,於是筆下的風韻便蜂擁而至了,信筆將滿腦子掛懷的靈思大筆繪出。我想母親那時最深切的記憶,該是我每日放學後仍佇戀不已的草皮吧。那片草皮原只是停車格旁一片廢墟似的荒煙蔓草,然而相較於以前宅院外的碎石徑,雙腳踩踏的步履卻輕活地多,不比從前的蹣跚。母親不知何時在眼中捕捉下姊姊和我採花的剪影,一筆一勒,兩人的姿影就此躍然留佇在母親的畫布上了。

畫中的姊姊蹲著折花,我則貪採著姊姊握了滿把而不經意遞給我的花蕊,我的裙襬與髮梢隨風顫揚,露出肥短的兩條腿。母親在畫中刻意替我隱去腿上的瘡疤了吧。畫中的兩姊妹是看不見神情的,臉總是側著,而外婆來訪時卻稱奇地讚嘆畫布上的小人物與我們倆有多像多像,那畫,便是我所見仿得最真切的一幕吧。

童年的我從不會曉得自己是母親手下的藝術珍品,但那些時日誠是我最甘於受母親斧鑿的年歲了。那時母親和我都寄宿在彼此最無心的手舞足動中,好似意興勃發的渡船客投石問路,湖面便輕泛起一陣陣動漣,指引他往至美的月波水榭處划去,我於是怡然稱笑。

但幻美的母女情長,竟也會有淡卻的年歲吧?

昨日我赫然曉得電表箱上的我已經不見了。

我向來不曾嚐過痛失物品的悽憂,但如今我卻不得不承認我永遠是受著那些記憶的片段給支宰的,我成長的年歲本是一部拼圖,於今失去了一碎片,也許是拾不回來了。

因為那一片拼圖是母親賜予的。

那是成長必經的改換嗎?

隨著年歲的邁步,一日我竟毅然決然地削去我一貫的長髮。早晨母親沒得替我梳頭了,但她仍舊坐在沙發座椅的老位置上,那稍低的、夾在她兩腿間的座位卻是空的可怕。藍色的緞帶、鮮紅的綑飾吊在欲墜的衣夾上,懸擺著,蒙上了厚厚的粉塵。我只以為年紀增長必然要淡卻的磨合消長,莫過於此了。我還以為自己像極了小時曾看過的卡通影片《花木蘭》中她那堅定地削去髮梢的模樣,看著她舉起利劍削下及腰的髮絲,隨即乘著快馬奔離了曾經扎根的故土,也不願知會入寢的爹娘;她隨著暴雨的脈動前行,慨然忘卻的一家子破嗓的求喚。而我縱使跨不住馬,走起路來也乘風破浪似地豪勇,以為這便是人生中最盡興的年歲。母親或恐招不住我這般俐落的成長吧,但她總順著我。

我的頭髮短了,電表箱上的我去了,那曾痂卻還深深烙在我的皮膚上。母親賦予我身子的巧思也還在。

時光總是推移得快,我的頭髮又瞬地披肩了。而前些時候我才明白母親何以日日坐在空空的沙發坐上。母親始終喜愛撫著我的頭髮,不論它是長是短,她寧可短髮的我只是低低地坐在位置上,她始終不是想要在我頭上動花樣,不過是冀求撫著我的頭,寄予我數不盡的細語綿長吧。她也常欣喜著我的髮質與少女時代的她有多麼相仿,順著提醒我該留心的日常瑣事。我大了,記憶力早不差,卻一反短髮年華的我,更樂於傾聽母親的細數了。

每每思及那一綑綑的髮帶,縱使用不著了,也捨不得丟去,悄悄地將它擱置在屬於童年的小櫃子裡頭,不許它再蒙上歲月的塵骸。而鑰匙鎖推開家門後,我總將自己的目光收容在看不見電表箱的小小區間,轉而望像一格又一格的小櫃子,記憶的拼圖於是在我腦際補補湊湊,靦腆地展開了幻美的圖像,那是一方曾經燦放的世界。

那天回家,我驚訝地在電表箱上撞見了一位長大了的我,新漆的顏料未乾,是我曾經熟悉那母親的顏料透出的古香,蘊藉著一爐沉沉的母親的溫熱。

2009年第一屆余光中散文獎 佳作

返回首頁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心儀文華」專欄 -《台灣高中國文課綱爭議的來龍去脈》

前言  1949年國民政府遷台後,台灣雖民生凋敝,教育經費捉襟見肘,但土法煉鋼下卻也培育出優質堅毅的台灣青年,開創了70年代起的台灣經濟奇蹟。最特別的是中小學文史課程中,充分涵括了優美溫潤的中華傳統文化,建構了台灣人對中國歷史人物的嚮往認同。(註:總綱部分見〈從課標到課綱─析論台灣中小學課程的演變歷程〉,稿投《福建基礎教育研究》) 1988年李登輝擔任總統,政治主軸邁向多元、民主、開放。1994年4月「四一○教改行動聯盟」提出制定〈教育基本法〉、落實小班小校、廣設高中大學、推動教育現代化等四大訴求,原本穩定的教育環境開始進入動盪期。教科書開放版本,課程最高指導也由統編本時代的「課程標準」,轉型為一綱多本時代的「課程綱領」。 此時政治謀略開始介入,文史課綱問題叢生,由教育領域進入政治領域。由扁政府時代教育部長杜正勝的同心圓史觀,到2015年引爆課綱微調風波,重創馬政府。更在2016年蔡英文政府就任後,新任教育部長5月21日發布的第一道政令,大刀就是揮向廢止課綱微調。可見課綱議題在民進黨政府眼中是重中之重。 蔡政府鑒於馬政府執政八年,優柔寡斷未積極處理課綱問題,最後功敗垂成,執政後就鐵腕處置。歷史、國文兩課綱都驚逢巨變,甚至牽動大學中文系的定位和未來發展。(見國文天地387期─國語文與國家政策專輯)種種發展清楚告訴世人,課綱的核心爭議點是國族認同。 因為篇幅有限,本文我們先梳理國文課綱,歷史課綱部分有機會另文介紹。 壹、 國文課綱爭議細說從頭 一、禍起〈九年一貫課綱〉 1998年擬定之〈教育改革行動方案〉,本為進行國民教育階段之課程與教學革新,而以九年一貫課程之規劃與實施為首務。1998年9月總綱公佈後,便於1998年10月成立「國民教育各學習領域綱要研修小組」,.研訂「國民教育各學習領域課程綱要」,確定各學習領域的教學目標、應培養之能力指標,以研訂各學習領域課程的實施原則。1999年成立「國民中小學課程修訂審議委員會」審議並確認各項方案。 表面上一切按照步驟進行,教育改革在一次次的會議中確認並執行,但極為弔詭的是,國文科的定位卻在悄悄弱化。 首先,九年一貫課綱中(從小學到初中共九年),國語文不再是單獨的一個科目,而與英語同屬於語文領域。並與(原住民語文、客家語文、閩南語文)同屬於一類。在這個邏輯下,國語文課程的「...

散文獎創作大賽優秀作品 - 佳文賞析(人物描寫)

中國的傳奇女子(詩人、建築學家)     江南微雨纏綿,軟風細細,一襲白衣勝雪的她,如畫中的仙子,走進了無數人的心扉。她並非容貌絕世,風華絕代,黛眉若柳葉,微蹙便令見者不禁愁滿心間;五官清秀溫潤,襯得她如玉的光華,安靜、溫婉。那雙秋水明眸,讓多少人甘願沉溺在她的世界,久久不肯離去。就這樣一位有著驚艷容貌並受盡愛慕的女子,卻有一顆脫俗而平靜的心。她不願世人讚嘆她的外表,她認為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深居山林,她吟詩作賦;戰火紛爭,她堅持保護古建築;輾轉四方,她四處為家,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病魔纏身,她微笑面對,不忘將自己對建築學的熱愛傳承。若人生如戲,無論紅塵煙火抑或世俗生活,她皆為最好的演員,她奉獻了自己一生的熱忱,連同三位男子的愛意,穿越歷史的煙雲,一路走到如今。  2015年余光中散文獎創作大賽優秀作品 -作者: 李心淼 ------------------- 一個歷史人物   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他宛如下凡的仙人,獨自一人在涼如水的夏夜撫琴,當時明月皎皎灑落庭院,墨色的髮披散於肩,他著一件素衣,除卻繁複的花樣,只有簡單的雲紋勾勒其上,長佩的羽扇被端正地放在一旁,琴聲和著薰風微涼,每一個音都精準地落在拍點上,氣質高華而穩重,彷彿與世俗無關,淡然而出塵。  不遠的小几上,有他批閱過的公文,事無鉅細皆已被他仔細審察,如有缺漏不足者他便立刻補上,在公文末也都加上自己的見解,於民生大事上他的見解深刻堪比蕭何。  琴聲奏歇,他緩步走向小几,目光清明,步步生風,彼時月至中天,他仍憑燭奮筆疾書,又將已批改過的公文重閱一次,修改一些細部以求完美,遣辭用句皆再三斟酌,才熄燭安睡。  2015年余光中散文獎創作大賽優秀作品 -作者: 史靜宜 ------------------- 一名永不垂朽的文豪  銀盤高掛闃寂之夜,短松崗的年年斷腸處,一生三州的晴喜雨悲化作承天寺邂逅的蓋竹柏影。是否也曾擁有「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情懷,卻被時局所逼躓跛於官場的爾虞我詐而難以脫身?漫步在八千里外的異鄉,身旁的你恣意遨遊之際洞見了人生悲歡離合的無奈和當局者迷的辛酸,當生如王燦般的坎坷,你選擇了江而非高樓,詠出...

《紅樓夢》人物 - 史湘雲論

判詞: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曲文: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紅樓夢曲)  一、 身世背景 (寶釵道)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的神情,再風裏言風裏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裏竟一點兒作不得主。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裏累得很。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裏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寶釵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裏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第三十二回)  正說著,忽見史湘雲穿得齊齊整整走來辭說家裏打發人來接她。寶玉、黛玉聽說,忙站起來讓坐。史湘雲也不坐,寶、林兩個只得送她至前面。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她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時,薛寶釵趕來,愈覺繾綣難捨。還是寶釵心內明白,她家人若回去告訴了她嬸娘,待她家去又恐受氣,因此倒催她走了。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倒是湘雲攔住了。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寶玉連連答應了。(第三十六回)  二、 心直口快 (寶玉)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裡送,又怕史湘雲說。正猶豫間,湘雲果在身後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第二十一回)  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裏攪些什麼!」寶...

《紅樓夢》人物 - 薛寶釵論

判詞:可歎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畫: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  曲文:終身誤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一、 成長背景與人格特質  (一) 皇商的家世環境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府帑銀行 商,共八房分(第四回)  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子叫丫頭送來,我那裡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閃著還了得!--但不知當在那裡了?」岫煙道:「叫做什麼『恆舒典』,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夥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來了。」岫煙聽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答言,紅了臉,一笑走開。(第五十七回)  (二) 成長過程與轉變   (寶釵)道:「你當我是誰?我也是個淘氣的。從小兒七八歲上;也夠個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讀書人家,祖父手裡,也極愛藏書。先時人口多,姐妹弟兄也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背著我們偷看,我們也背著他們偷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丟開了。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字的倒好。(第四十二回)  (三) 家風   寶玉……到了裡間門前,只見弔著半舊的紅綢軟簾。寶玉掀簾一步進去,先就看見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黑漆油光的䰖兒,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兒,蔥黃綾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見奢華……(第八回)  進了蘅蕪院,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纍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無。案上止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弔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第四十回)  瞧他寫寶釵,真是又曾經嚴父慈母之明訓,又是世府千金,自己又天性從禮合節,前三人(寶玉、黛玉、湘雲)之長並歸於一身。(第二十二回脂批)  ...

翔盈與我

這陣子台南市新營文化中心正在改建,要請阿嬤把長年堆積在地下室內的舞蹈用具整理整理。這天我們祖孫倆來到了地下室的儲物間,搬出一箱又一箱陳年已久的道具與衣服,空氣中滿佈的灰塵令人難受。當最後那箱子搬起的剎那,木棍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響徹整片空間。我撿起它來,輕拍,頓時,回憶隨著灰塵飛揚起,是的,它曾屬於我。啟動腦袋裡的時光機,帶我回到那充滿稚氣、勇傻的過去。 【翔盈】代表著學生飛翔與盈餘(年收入要賺錢)。它是一間歷時三十年的舞蹈社,培育出近數百位的舞徒,它的創辦人經營不到幾年便交接給他的母親,獨自前往紐約深造。而這位接手的母親便是我的祖母,我稱她為「阿嬤」。翔盈是她的家,翔盈的文化也就是從這裡開始。 小時候的我過動的很。總喜歡趁阿嬤不在時溜到道具倉庫內,翻出一件又一件新奇的舞具。「槍」是由長約一呎的木棍加上塑膠尖頭,再些微加工上色完成。它是我最熟悉、最喜愛的舞具。自從加入舞團後我便專攻於槍的舞術。 每次下課後,我總是喜歡獨自站在落地鏡前揮舞著我的槍。我想像自己站在滿座的舞台上秀出我精湛的槍術;想像全場觀眾為我瘋狂著迷;想著想著我心裡便多了一份成就與舒暢。 每次上課,阿嬤總會很嚴格的教導我們每一個動作、每一步細節;只要有人動作稍有差錯,她就會立刻開嗓大罵,導致我們每次上課心裡總是戰戰兢兢。但只要一下課,阿嬤就會變回那和藹可親的態度,學生們總是稱她為劉媽,因為她一直把大家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 翔盈就像是個大家庭,而阿嬤就是那個引導風向、身經百鍊的領導人;帶著我們闖入那神祕又未知的舞蹈世界。 「基本功是所有舞蹈的基礎。基本功不打好,練什麼舞都不會成功。」阿嬤總是耳提面命的對我說。小時候的我什麼都不懂,只知道這是她的要求,我極力做到便是了。哪知道這話背後的意義是又深又廣。隨著技術不斷增進,我漸漸地減少了基本功的演練,我不復想自己遺忘多少,只想盲目追求更高竿的舞技。我熱愛舞蹈文化,但我也狂妄自大。 年紀愈來愈長的我,課業也相對的加重,實在沒有辦法多放心力在舞蹈上。在我小六的最後一個學期,我第一次當主角演出,在文化中心參與了我在翔盈的最後一次公演。 【哪吒】是個以古典神話文學中,哪吒三太子大鬧東海龍王宮為主軸的舞曲。第一次飾演哪吒的我滿懷自信的拿著我最熟悉的「火尖槍」,一心想把我多日來的演練展現給所有坐在演藝廳內的舞徒、舞迷們,等著為我喝采吧!我帶著我的驕傲上場了。 每一個踏...

《紅樓夢》人物 - 賈寶玉論 - 歐麗娟《紅樓一夢》中的分析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只因煅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  粉漬脂痕污寶光,房櫳日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一、 玉石的故事:女媧的補天棄石→赤瑕宮之神瑛侍者→賈寶玉   二、 神話:貴族血統與奇異出生  1、 貴族血統的隱喻 :秀異的先天資質、罕見的奇異出生、非凡的外貌、降生在國勳門第的富貴場中  2、 安富尊榮的受享意識 :昌明隆盛之邦(京城)、詩禮簪纓之族(榮國府)、花柳繁華之地(大觀園)、溫柔富貴之鄉(怡紅院)  三、 無材補天 :「正邪兩賦」與「情癡情種」  1、 補天棄石:於國於家無望 :「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作者亦有自白:「將以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第1回)  2、 「原非大觀」的畸零人格 :「大觀」意謂著權力與道德的完美結合。(無材不堪入選) 被棄的補天石,其質性駁雜不純,自身並不完善,以致慘遭淘汰。「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學裡的師老爺嚴嚴的管著念書?偏他不愛念書,是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瘋瘋癲癲的,說話人也不懂,幹的事人也不知。……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每日又不習文,又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兒裡鬧。」(66回)  3、 「正邪兩賦」的特殊稟氣 :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若無富貴場,就沒有溫柔鄉,所以賈寶玉投胎於「公侯富貴之家」。  4、 「情癡情種」的專屬意義  ─ 慈悲博愛 :灌溉絳珠草的還淚因緣;為劉老老爭取成化窯的茶杯;勸麝月憐恤下人……等等。寶玉耽溺在溫柔鄉中是精神的、美感的,故勉力進行對千紅萬艷的愛賞救贖,絕不落入皮膚濫淫……  四、 君父至上的倫理原則  ─ 寵兒的任性表現,其實也都還是在倫理規範所允許的範圍之內。正如賈母所說:「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

江山多嬌

那時漠河機場剛剛建成,我們乘坐的唯一一趟到達漠河的航班也剛開通半個月。見慣了大城市機場的繁忙與金屬氣息,這個中國最北的小縣城的機場讓我感到很親切。  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北極村,原名漠河村,在縣城以北八十幾公里。從縣城向北,只有我們這輛車在林中不寬的路上行進,馬達聲被無邊無際的森林吸收。 路旁都是樹,多是落葉松,另外就是白樺樹。陽光在林間地面上投下層層疊疊的樹影。 2008年7月初,我走進中國最北的村莊——北極村。 北極村是綠林和山巒環抱著的一塊空地,這空地上覆蓋著原始植被,有各色野花,有各種野草;錯落有致的喬木與灌木組成了村邊的密林,綠色的樹冠下是南方難得見到的黑色、白色、或紅色的樹幹。柳樹油綠的細葉後透出縷縷藍天,頭頂上飄著白雲。那天的藍、雲的白,是我從未見過的。 北極村很安靜,屋舍儼然,自然氣息頗濃,村旁就是大名鼎鼎的黑龍江,對岸是俄羅斯。 夏日的漠河,太陽在要空中盤桓近十八個小時。 那天淩晨兩點多,我們來到江邊。對岸,在俄羅斯的山和樹那兒,是太陽將要升起的方向,我凝視著,眼前顯現出五彩斑斕的朝霞;江上飄逸著輕霧,薄薄的,輕盈的。霧漸漸地變濃、變白。白霧緩緩升高,遮掩了朝霞。村中的清晨籠罩在化不開的寂靜中,雞犬聲也聽不到。只有那如雲般的霧,升騰著,爾後變淡,到淩晨四時許,白霧已化作輕紗,然後,消失在五點多鐘的早晨裡。 晚上九點過,太陽才在與升起的地方相距很近處落下,太陽出來後並不到達我們的頭頂,在空中以一個看不見的圓心做著圓周運動,斜斜地轉了一圈,又回到升起的地方。生在南方的我頗不習慣,然而這不習慣讓我喜歡。  潔淨的空氣令陽光極其毒辣,黑龍江的水卻是冰涼。江水很乾淨,卻不是清澈、碧綠,而是略顯黑色,從高空看應該是一帶黑水,這就是黑龍江名字的由來。 村中有郵局,有餐館,還有在城市中早已絕跡的供銷社。民風純樸,在村中任一個地方,都有人笑容相待,好像與我認識,有時我感到自己也成了村中一員。 自然的景與隨和的情,所謂美好也不過如此罷。 某日在林中小道上閑坐,被問及是否覺得此處景點太少,問話者似乎是當地旅遊開發部門的工作人員。本來愛的就是這片自然,何需景點?自然足夠。 我們離開之前下了一場雨,仿佛是專門為我們展示雨中的北極村。細雨認認真真地下了兩個小時,不是江南煙雨的溫潤如玉,也不是北方的雨那樣潑辣奔放。 ——大概只能叫做漠河的...

「碧雲讀書」筆記 -《「烈丈夫──伍子胥」》

「掘楚平王墓,出其屍,鞭之三百然後已」  太史公曰: 「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況同列乎!向令伍子胥從奢俱死,何異螻蟻。棄小義,雪大恥,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豈嘗須臾忘郢邪?故隱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史記‧伍子胥列傳》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孟子‧離婁下》   「聞誅一夫紂矣,不聞弒君也。」 ─《孟子‧梁惠王下》   一、在楚  1. 楚平王: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為太傅,費無忌為少傅。無忌不忠於太子建。平王使無忌為太子取婦於秦,秦女好,無忌馳歸報平王曰:「秦女絕美,王可自取,而更為太子取婦。」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絕愛幸之,生子軫。更為太子取婦。  2. 費無忌:無忌日夜言太子短於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無怨望,願王少自備也。自太子居城父,將兵,外交諸侯,且欲入為亂矣。」  3. 伍奢:伍奢知無忌讒太子於平王,因曰:「王獨柰何以讒賊小臣疏骨肉之親乎?」  4. 伍尚:「我知往,終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恥,終為天下笑耳。」謂員:「可去矣!汝能報殺父之讎,我將歸死。」  【問題】請解讀費無忌其人。  二、在鄭  1.羋建:晉頃公曰:「太子既善鄭,鄭信太子。太子能為我內應,而我攻其外,滅鄭必矣。滅鄭而封太子。」太子乃還鄭。事未會,會自私欲殺其從者,從者知其謀,乃告之於鄭。鄭定公與子產誅殺太子建。  伍子胥過昭關:伍胥乃奔吳。到昭關,昭關欲執之。伍胥遂獨身步走,幾不得脫。追者在後。至江,江上有一漁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劍曰:「此劍直百金,以與父。」父曰:「楚國之法,得伍胥者賜粟五萬石,爵執珪,豈徒百金劍邪!」不受。伍胥未至吳而疾,止中道,乞食。  三、在吳   1. 闔廬:闔廬即公子光。伍胥進專諸於公子光,公子光乃令專諸襲刺吳王僚而自立,是為吳王闔廬。闔廬既立,得志,乃召伍員以為行人,而與謀國事。……當是時,吳以伍子胥、孫武之謀,西破彊楚,北威齊晉,南服越人。  2. 夫差:伐越─敗越於夫湫。越王句踐乃以餘兵五千人棲於會稽之上,使大夫...

邂逅張家界

心中總有些賭氣的意味,即便已搭上飛機、跨越海峽、直到飛機著陸,依然沒有雀躍的心情,因為這次的家族旅行並不是年輕人熱切期盼的熱門據點。在我眼裏,老氣橫秋的景點,不過是銀髮族消磨日子、遊山玩水的的地方罷了,爾後幾天,我卻大大的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前幾天的確如個人判斷,一行人如同進香團,隨著導遊的吆喝聲,週而復始的上下遊覽車 - 古城牆、車上打盹、三國遺址、打盹、黃鶴樓、打盹、恐怖的馬王堆千年蔭屍、還是打盹;當然服務週到的旅行社,在打盹與打盹之間,依然會穿插一些滿足生理需求的活動,在平淡無奇的旅途中激起一絲漣漪,像是上洗手間、吃飯、睡覺、以及活絡經濟的購物行程,經過兩三天的長途跋涉,身心疲憊。  車窗外的景色,和行程一樣的單調乏味:永遠是灰色的天空、枯黃的稻田、偶爾出現一兩棟和景色搭配,平凡無奇的房舍,不禁令我懷念起台灣綠蔭充斥、眾山環繞的公路景象,「有時候離開了,才會發覺曾經的好」 此刻終於體會到這樣的心情。  第四天開始,漸漸感受到路面的顛簸以及路途的迂迴,禁不起搖晃的我癱坐在車座上,小時候暈車的恐怖陰影湧上心頭,靠著車窗迷迷糊糊地看著窗外,劃過眼簾的畫面開始有些變化。乏味的農村景致變成在狹隘的山壁間游走,行進間還不時傳來樹枝磨擦車身唧唧嘎嘎的聲音,遙想三國孔明,這裡肯定是埋藏伏兵的大好場所,只要在山壁上動點手腳或是山上嬉戲的牧童不小心打個噴嚏,引發巨石滾落,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思緒在迂迴的夢魘中旋轉,在尖銳的摩擦及撞擊聲中驚醒(不是大石滾下、是腦勺撞擊車窗的巨響),車子停下,匆匆披上外套跳下車,漫長無趣的記憶,肯定是這輩子冗長乏味的一段,就像電影的毛片,多餘的片段,總是難逃刪除修剪的命運。  伸著懶腰拍拍坐疼的屁股,分神的聽著導遊的叮嚀、眼光飄向一箱箱穿雲而去的纜車。談起分神,其實只是牛刀小試,經過十數年學子生涯的薰陶,早已練就貌似專注的分神面孔,如同牌局上爾虞我詐的賭徒,每一次翻牌的動作,都必須努力保持原狀不讓任何偏差產生,持久的穩定策略在賭場演化開來,天擇會懲罰偏離「最佳穩定狀態」的個體及基因,豎起毛髮、抖動眼皮、率先挑動鬍子者敗陣,撲克臉才是最終的贏家!  當纜車緩緩升起,高度的恐懼逐漸消失,在這裡雲朵和藍天涇渭分明,當車廂穿入一朵朵的白雲,可以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