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種子

栽一種子在土壤,育養以陽光,滋潤以雨水,灌溉以時間,我們可以擁抱一棵樹;栽一種子在腹裡,育養以愛,滋潤以守護,灌溉以時間,我們可以擁抱生命的新啼;栽一種子在心裡,育養以晶瑩,滋潤以純潔,灌溉以時間,我們可以擁抱天使。

此刻我正靜靜的攀在陽台上傾聽陽光從枝葉的孔隙間篩灑而下的顏色,陽光像一層金粉綿綿密密地灑在我的睫毛上,黏滯得叫人睜不開眼。陽光在我眼前這株嫩芽上緩緩游移,像母親溫柔地搓揉著嫩芽光滑的小指頭,在枝葉上刻鑿出一亮一暗,一暗一亮,淡淡的紋路。我繞到左邊,歪著頭瞧著她在為風中吃力地茁壯,想想是否需要拉她一把;我繞到右邊,側著身觀察她正撒嬌似地賴在陽光的懷裡。我暗自將雙手交之於胸前,祈禱她無慮的長大。而且平安的。

有關環保的流言在大街小巷間秘密的流傳著。議論紛紛的交談聲中,從此塞滿給愛麗絲的情書的垃圾車,後頭多了一隻小跟班,每天得忍受垃圾車偷偷放屁;從此垃圾變成不可外揚的家醜,大家都用同樣顏色的垃圾袋,害羞地罩住一切準備出清的回憶;從此家裡的廚餘全都記了戶口,定居在黃色桶子裡。

環境。保護。總覺得自己像是小人國中的國民,看著世界這巨人在眼前緩慢成長,不知是因我所認識的巨人因歲月的拓展而愈發巨大,或因成長而使自身終於願意承認,在茫茫人海裡我是愈發渺小;當終於了解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當總統,也不是每個人都是科學家時,甚至連踏出一點小小的步伐,往世界的小徑,都沒有勇氣。我以為我無法改變什麼。

其實對於環保的印象僅僅來自於小學,每週四早晨規定全班提早到校,從班上的櫃子裡翻出一大袋一大袋的白色麻布袋,大家手忙腳亂地吆喝著,於是教室走廊外成了「炮火隆隆」的戰場。這怎麼說呢?資源回收的步驟中,最吸引小孩的當然是拔開瓶蓋,在寶特瓶上用力踩一下,只要壓扁它就可以丟進袋子裡。想當然爾,這樣簡單的小動作到了小孩手裡必定是件驚天動地的大工程,第一個可以動手腳的地方是「踩」的動作,小學的國語課本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們,「跳」和「踩」同屬「足」字部,意義當然相差無幾囉!於是大夥使勁地對寶特瓶「跳三下」,想必此時樓下的班級在早晨甜美的清光中,正享受著乒乓的「戰爭交響曲」!至於炮火何來?同一個步驟重複久了,大家總會厭煩,就像勝利伴隨著煎熬而來,新招伴隨著無聊而來,某天開始,大家忽然不拔瓶蓋了,直接「跳」瓶子,根據物理定律,當瓶內體積縮小時會產生強大的大氣壓力把瓶蓋往外擠,咻,瓶蓋在空中畫一道重力加速度值九點八公尺每秒的拋物線,然後,不一定完美落地。至於他是擊中牆壁、掉下樓去,甚至根本就直接飛進某人衣服裡了,「炮火」會不會擊中士兵,一切都是「天意」呀!

不久前,社區開始實施垃圾分類。於是家裡進行了一場極端右翼的革命運動,原來不用分類的無產階級專政現在可得大大考究一番。我一向對分類有極度的狂熱,我甚至可以非常自豪的宣稱,我絕對沒有落單的東西;有時根本就是依照心情劃清勢力範圍,至少萬物皆可分為順眼與不順眼兩類。不過是分類麼?支配其中的邏輯就是當下微妙的心情,雖然常常不久後就會把所有東西重新建檔一番,邊發瘋似的碎碎念,數落他們非法偷渡國界的行為。最惹人嫌惡的是紙張,看上去明明白白,花色、大小、質感各個貴賤不同,宣傳單卻像政策一般很沒人性的告訴我們:他們全屬於紙類。於是分類常比沒有分類更毫無秩序,印著高貴凱蒂貓的精美信紙,竟給一隻不知從何而來的廉價青蛙給壓在下頭;某份血腥描述犯罪過程的報紙裡頭,夾了一張原來要送至高等法院的打錯字的申請狀;一張張撕去的日曆紙如落葉般從眼前紛紛飄零,最後被記憶打掃成堆,與用來預言的塔羅牌混在一起。最讓我無解的是衛生紙,和大夥來自同一棵樹,鼻孔來肛門去,練成一副鐵打不斷的柔軟身段,下場卻是活生生的和弟兄們拆散,像退休後領不到榮民津貼的士兵,連送回收場的權利都挣不來。

其實所有的回收工作最大的目的在於發洩。沒有聽說還有這麼好脾氣的人,盡情讓你又打又踹又摔,毫不哀號抱怨。你大可扮演武俠拿他們當作暗器練習對象;或是和一大箱的廢棄物對練相撲,放下時再來個過肩摔。然後拍一拍手上的灰塵,走了。不需任何成本的情感寄託。

提到我最得意的環保成果,其實是在家後陽台,配合社區綠化栽了三株小綠苗。那天爸爸回來時買了一包種子,我未及確認他們屬於何類何科何種,或許只是與小學時同樣的,平凡的綠豆種子吧。握在手心間,感覺到他們背負的繁衍責任的重量,且又以如此浪漫的方式從不知名的遠方流浪而來,在那一鏟一鏟小量而艱辛的翻起土壤的過程中,突然有一股像是懷孕的心情,小小的苦痛累積成晶瑩的愛的淚水,勞累之後躺在床上微微喘息,望著心底洋溢幸福的世界,純潔的愛像滿天的泡泡縈繞在無盡的藍天之上,承載著來自陌生雲端的祝福在清麗的陽光中旋飛而上。

此刻我正靜靜的攀在陽台上傾聽陽光從枝葉的孔隙間篩灑而下的顏色,驚訝發現環保原來已是生活中難以失去的情感。或許習慣會像種子般在生活中悄悄萌芽。我真的能改變什麼。

作者:臺北市立建國高中 林家緯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心儀文華」專欄 -《「校園「雜質」的危機」》

近年黑道組織進入校園招募未成年人當犯罪工具,導致犯罪年齡降低,校園中充斥毒品、詐欺及霸凌事件。這些學生進入社會後,貪戀快錢好賺,創造出台灣盤根錯節、國際化的龐大詐騙產業鏈,原因之一是《兒少保護法》,未成年人的犯罪紀錄可以塗銷,因此有恃無恐;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是風行草偃,上行下效。因為執政高層每天示範詐騙話術。 賴總統訂7月為「國家團結月」,卻同時在7月26日開始「無差別大罷免藍委」,這叫團結?賴總統說「台灣當然是一個國家」,卻不說世界上真沒有一個名叫「台灣」的國家;賴總統以「團結」為主題,但卻要求全國透過選舉罷免「一錘又一錘,打掉雜質,淬鍊出鋼鐵般意志。」這種宛如納粹德國專制政權的用語,居然能包裝成「民主」,詐騙集團都得瞠乎其後了。 由政府發起的一波波政治洗腦運動也正在衝擊教育現場,「不如歸去」成為教師群的共識,「轉讀私校」成為家長群的行動。從親子師生到同儕同學,所有的關係都在面臨大洗盤。「陌生、防範、詐欺、霸凌」是每日生活關鍵字,「保護好自己」是出門前親人的叮嚀,因為利箭不知會從何方射來,昨日的斑馬線今日可能禁止通行,大家都得提高警覺,尤其「雜質」,即使你是多數,但少數霸凌多數已成日常。即使憲法明文規定,執政者也可迂迴曲解。 《中華民國憲法》第七條:「中華民國人民,無分男女、宗教、種族、階級、黨派,在法律上一律平等。」賴總統也說:「台灣主體性由各族群共同參與所建構,各族群都是台灣主人。」但陸委會硬把兩岸單一身分制度擴大解釋,明顯歧視陸配及其子女,刁難他們居留、選舉、被選舉、就學、工作等權利,這叫「平等」嗎?還是「雜質」本就是該被淬鍊除去的壞分子,哪能奢求「平等」? 「108課綱」強調素養命題,希望考題能夠檢測學生是否具備「適應現在生活、未來挑戰所應具備的知識、能力與態度」。但學生閱讀量有限,生活經驗更匱乏,所以大家都知道「素養命題」就是「閱讀測驗」,但現在還用它進行政治洗腦,真是無底線了。就有高中公民科考卷裡出現立場偏頗的題目,完全不提立委天職本就是修法立法、把關預算,卻只質疑藍白修法是國會濫權,這種考題竟然能在學科討論中過關,可見校園生態變色,「校園民主」及「多元價值」名存實亡,因此所有「雜質」自動噤聲,以免破壞團結罷免的大合唱。 人若「非綠」,就是雜質,「誠信正直」亦是雜質,這樣的台灣就是世界的「雜質」了。 (作者段心儀為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秘書長) 返回首...

「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第九屆理監事名單

《紅樓夢》人物 - 王熙鳳論

判詞 :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畫:一片冰山,上面有一隻雌鳳   「聰明誤」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如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紅樓夢曲)   金陵四大家族之一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   一、 好權 ──那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雖然當家妥當,也因未辦過婚喪大事,恐人還不服,巴不得遇見這事。今日見賈珍如此一來;她心中早已歡喜。(第十三回)  鳳姐兒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忙得鳳姐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能清淨。剛到了寧府,榮府的人又跟到寧府;既回到榮府,寧府的人又找到榮府。鳳姐見如此,心中倒十分歡喜,並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貶,因此日夜不暇,籌畫得十分的整肅。於是合族上下無不稱嘆囋者。(第十四回)  二、 貪財   1、 包攬訟事 ──害死張金哥、守備之子  2、 收受賄銀 ──淨虛老尼為張家關說,鳳姐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是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第十五回)  3、 放高利貸 ──襲人又叫住問道:「這個月的月錢,連老太太和太太還沒放呢,是為什麼?」平兒見問,忙轉身至襲人跟前,見左近無人,因悄悄說道:「你快別問,橫豎再遲兩天就放了。」襲人笑道:「這是為什麼,唬得你這樣?」平兒悄悄告訴她道:「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的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因為是你,我才告訴你,可不許告訴一個人去。」襲人笑道:「她難道還短錢使,還沒個足厭?何苦還操這心!」平兒笑道:「何曾不是呢。這幾年拿著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她的公費月例又使不著,十兩八兩零碎攢了放出去,只她這梯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襲人笑道:「拿著我們的錢,你們主子、奴才賺利錢,哄得我們呆等。」(第39回)...

《紅樓夢》人物 - 賈寶玉論 - 歐麗娟《紅樓一夢》中的分析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只因煅煉通靈後,便向人間覓是非。  粉漬脂痕污寶光,房櫳日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  一、 玉石的故事:女媧的補天棄石→赤瑕宮之神瑛侍者→賈寶玉   二、 神話:貴族血統與奇異出生  1、 貴族血統的隱喻 :秀異的先天資質、罕見的奇異出生、非凡的外貌、降生在國勳門第的富貴場中  2、 安富尊榮的受享意識 :昌明隆盛之邦(京城)、詩禮簪纓之族(榮國府)、花柳繁華之地(大觀園)、溫柔富貴之鄉(怡紅院)  三、 無材補天 :「正邪兩賦」與「情癡情種」  1、 補天棄石:於國於家無望 :「遺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作者亦有自白:「將以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第1回)  2、 「原非大觀」的畸零人格 :「大觀」意謂著權力與道德的完美結合。(無材不堪入選) 被棄的補天石,其質性駁雜不純,自身並不完善,以致慘遭淘汰。「他長了這麼大,獨他沒有上過正經學。我們家從祖宗直到二爺,誰不是學裡的師老爺嚴嚴的管著念書?偏他不愛念書,是老太太的寶貝。老爺先還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成天家瘋瘋癲癲的,說話人也不懂,幹的事人也不知。……所有的好處,雖沒上過學,倒難為他認得幾個字。每日又不習文,又不學武,又怕見人,只愛在丫頭群兒裡鬧。」(66回)  3、 「正邪兩賦」的特殊稟氣 :非正非邪,亦正亦邪,若無富貴場,就沒有溫柔鄉,所以賈寶玉投胎於「公侯富貴之家」。  4、 「情癡情種」的專屬意義  ─ 慈悲博愛 :灌溉絳珠草的還淚因緣;為劉老老爭取成化窯的茶杯;勸麝月憐恤下人……等等。寶玉耽溺在溫柔鄉中是精神的、美感的,故勉力進行對千紅萬艷的愛賞救贖,絕不落入皮膚濫淫……  四、 君父至上的倫理原則  ─ 寵兒的任性表現,其實也都還是在倫理規範所允許的範圍之內。正如賈母所說:「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

「心儀文華」專欄 -《「改了歷史 改不了台灣地理位置」》

藍天燦爛,綠樹悠然,楊英風白色雕塑「水袖」前的蔣公銅像已悄然逝去,不起纖塵。事實上,當歷史教材以「中華民國統治體制的移入」取代「台灣光復」4個字,又只以「二二八事件與白色恐怖」兩件事來概括體制移入後的統治成果,請問,光復國小有什麼理由留下這個象徵罪惡的圖騰? 雖然,曾經親身走過台灣光復至今這段歲月的人們,都還記得物資由匱乏而豐裕的過程、高速公路通車時的全民自信、薪水節節高升的年年驚喜,知道真相並非如此粗略而充滿惡意。但是,什麼是真相呢?法國哲學家傅柯說,權力不只是物質上或軍事上的威力,它更是一種貫穿整個社會的「能量流」,它可以掌控知識,掌控話語權,它會告訴你,你是什麼?為何如此?台灣的掌權者正把這套學說耍弄到極致,正在創造他們需要的「真相」。 所以,當吳淡如問國一的女生及其同學:民國之前是什麼朝代?學生答:日據時代。日據時代前是什麼朝代?學生答:荷蘭時代。那麼荷蘭時代之前呢,學生答:猿人時代。聽者真的無須驚訝,這正是掌權者創造出來的「台灣史」。 108課綱,國中歷史只用1個單元「從古典到傳統時代」,就介紹完從商周到隋唐宋元三千年國家與社會的重要變遷,民族與文化的互動。只用1個單元「從傳統到現代」,就介紹完明、清時期東亞世界的變動,晚清時期的東西方接觸與衝突。高中歷史則在如此薄弱的基礎上,進行以東亞地區為範圍的主題式課程。如「戶籍、土地或賦役與國家統治的關係」「從漢、晉到宋、元時期東亞人群移動的特色與影響」等,並進行專題思辨評析。這種歷史課程使中國史概念虛無化,而在虛無的中國史廢墟上,正好建構「新台灣史」。也許這就是強行推動108課綱的核心目標吧? 所以,當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呼籲,108課綱對於未來有志朝數理及工科等領域發展的學子而言,高中的基礎數理教育學習時數不夠、課程深度不足,將導致未來科技人才素質降低,影響國家競爭力時,政府置若罔聞。所以,當家長對108課綱的學習歷程檔案公平性多所質疑,偏又頻頻發生人為疏失,未異地備份等低級錯誤,使大量高中職學生檔案資料遺失。教育部卻能老神在在,毫無愧悔,政府也毫無究責之意。因為,當大戰略成功在望時,戰術小疏漏又何須在意! 但,掌權者能建構「新台灣史」,卻無法建構「新台灣地理」。台灣與大陸就是只隔著均寬180公里的海峽,與美國卻隔著10930公里的太平洋。掌權者也無法建構「新台灣人基因」,台灣漢人中就是有89.4%來自中國南方漢...

當時只道是尋常

寧寧當年給我念這首詩時,一定想不到今天我會把它用在這裡。 第一次聽到這句詩是小學三年級,寧寧在她家用一種裝模作樣的腔調開玩笑似地念與我聽,令人驚奇的是,又過了七年,我卻再一直都沒聽過這句詩。因此,這句詩的出處之類,我一概記不得,只記得寧寧唸完這句詩後的那句話:「我爸說小孩不懂,大了才能知道。」 可是啊,寧寧也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現在仍像個小孩的我卻讀出了這句詩中刻骨的無奈。 寧寧搬來我家那天,我在外面玩沙子。她從車上跳下,伸出一隻手:「我叫寧寧,是你的鄰居。」我看著她,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午後的陽光在她彎彎的眉眼上蹦躂。高高的天空藍湛湛的,像匹藍布鋪開來。 很快我就知道,寧寧有個會變出很多玩具零食的爸爸,和一個溫婉動人還能做好吃的食物的媽媽。他們很愛她。因為我成了寧寧新鄰居中與她玩最好的朋友,所以她的爸媽也沒有掩飾對我的喜愛。因著這個,我也才有機會吃到她媽媽做的披薩。 當那黃澄澄、金燦燦的披薩第一次端到我面前,年幼的我竟如海盜發現了寶藏般,瞬間用胳膊將盤子圍起,不留一點縫隙,生怕被搶走似的。第一口咬下去,嘴裡便是滿滿幸福的滋味。面的清新與炸與烤之後的脆生交融到一起,配上星星點點的肉丁與菜丁,這樣並不算冗雜的搭配竟能產生如此奇妙的反應。我感覺自己彷彿正面對著南方秀美的山水,淡彩的朦朧的山與連綿不絕的綠水正如這披薩般細膩。明明是看上去油油的食物,可吃下去卻是另一種的淡香。寧寧與我面對面,一口咔嚓咬下去,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長久的香瀰漫在空氣中,當時那一刻,我興奮地摟住了寧寧與她媽媽。 可誰也逃不過時間的鐮刀,於是我把童年做成空洞的標本鎖進櫃子,帶上對老師的恭敬微笑走進初中。 那是八年級的一天,我一個人在家寫作業,寧寧來敲門。彼時我已不常見她,她已長得又高又瘦,孑然地站著,好像沙漠中無依無靠的胡楊樹,嘴角失了弧度,眉眼也不再是曾經彎彎的模樣了。見我出來,她就遞過盒子:「披薩,我媽做給我爸的,他……現在吃不下太多。」我笑著說謝謝,雖然知道自己笑得多難看。她離開,關門,我的淚水也湧出。去年便聽街坊議論過,寧寧父親得了癌症,而那個在我記憶中眼波流轉笑著為我們做披薩的女人,卻被這個消息壓垮了精神,患上了抑鬱症。 我打開盒子,在淚水中又我看見了那久違的食物,在淚光中若隱若現的披薩,總感覺不像幼時那塊好吃了。一口下去,這滋味卻比以往更難忘卻。彷彿有誰在...

速度感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喜歡聽火車空咚空咚駛過鐵軌的聲音,車廂輕微搖晃,像一首輕柔的搖籃曲,搖搖晃晃載著我和夢境駛向遠方。  小時候我和妹妹在嘉義朴子的爺爺奶奶家長大,為了些小病、定期檢查,頻繁往返板橋嘉義兩座城市。在我還沒學會指認方向之前,我只記得夕陽從右邊投下燦爛的光芒、海峽在右邊粼粼閃爍,火車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通常我們搭的是兩點零九分的自強號,從台北一路顛簸向南,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想我學會的前幾個字大概就是沿途的站名:板橋、樹林、桃園、中壢……通常到了豐原我便開始不耐煩了,我直直瞪著填滿石子的鐵道在地面上如迷宮般交錯縱橫,火車在傾斜的日光裡長長嘶聲吐氣後緩慢停下滾燙的腳步,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旅途彷彿沒有終點一般,無比漫長。  通常是我和阿公坐,妹妹和阿嬤坐,我總是坐在窗邊,窗框上有英文字母標注「Window/Aisle」。每當我坐立難安,在座位上拚命扭動屁股,阿公會探過頭來要我安靜,一點點責難的眼神。  但不久後他又會握緊我的小手,我總覺得那雙手蒼老但溫暖。爸爸說那是雙辛勤的手,抓過繞著院子亂跑的雞,扛過一包十來公斤的飼料,也曾經裝過滿滿一杯的冰淇淋,變成每個街坊小孩的偶像。那時候我還有種怪癖,喜歡捏爺爺的耳朵,一樣是厚實而充滿安全感,然後我就會倚在阿公的臂膀上安靜睡著。  我甚至一度以為長大就是這樣,在阿公的懷裡聽他輕輕哼著「嬰嬰睏,一暝大一吋……」  夢裡我會隱約聽見,穿著紅色圍裙的列車姊姊推著太陽餅過來兜售,到站時滑稽可愛的客語廣播「台中站到得!」。如果坐在左邊靠窗的話,接著就是聯山疊巘,青翠的山林綿延起伏,於是我會在光亮與黝暗快速交替的長串隧道裡悠悠醒來。  阿嬤說那叫「蹦坑」,以前還是柴油引擎的時候,只要把頭伸出窗外,就會換成一副黑碳臉回來。但我只是記得,在隧道裡每一個人的面容都被映現的清楚無遺,阿公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前座的叔叔鬍渣的臉專注在報紙上搜索消息,同列座位右方的大姐姐支頤悵望,彷彿有些心事……  鐵路地下化之後,這段黑暗歲月更加迆邐而悠長。我總覺得在車窗上的那些臉隨著歲月流轉而變形,有些漸漸成熟,有些漸漸蒼老。  新的板橋車站有一條彎曲傾斜的軌道,北上列車...

《紅樓夢》人物 - 史湘雲論

判詞: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曲文: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雄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紅樓夢曲)  一、 身世背景 (寶釵道)我近來看著雲丫頭的神情,再風裏言風裏語的聽起來,那雲丫頭在家裏竟一點兒作不得主。她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都是她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她來了,她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她就說家裏累得很。我再問她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她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裏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她,也不覺的傷起心來。」……寶釵道:「上次她就告訴我,在家裏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她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第三十二回)  正說著,忽見史湘雲穿得齊齊整整走來辭說家裏打發人來接她。寶玉、黛玉聽說,忙站起來讓坐。史湘雲也不坐,寶、林兩個只得送她至前面。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她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時,薛寶釵趕來,愈覺繾綣難捨。還是寶釵心內明白,她家人若回去告訴了她嬸娘,待她家去又恐受氣,因此倒催她走了。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倒是湘雲攔住了。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寶玉連連答應了。(第三十六回)  二、 心直口快 (寶玉)因鏡臺兩邊俱是妝奩等物,順手拿起來賞玩,不覺又順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裡送,又怕史湘雲說。正猶豫間,湘雲果在身後看見,一手掠著辮子,便伸手來「拍」的一下,從手中將胭脂打落,說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改!」(第二十一回)  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願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後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裏攪些什麼!」寶...

海很藍,那是我記憶初始,海的樣子。  小時候,我們住在彰濱海岸,那片海看過去是無止盡的。魚鱗似的波濤捧著幾艘小船搖搖盪盪,遠遠看,像緞藍色旗袍鑲了銀色的琉璃在陽光下發亮。這景象編織了我的童年,也編織了那些美好回憶。 還記得嗎?我們總喜歡坐在岸邊,欣賞著每個浪花撲打著前浪的白色讚嘆,看著晨曦映照在海平面上珍珠般的亮麗,或者是夕陽下波光粼粼紅色寶石的光采。還記得嗎?我們總追逐著那些岸邊小生物跑,你覺得牠們新奇古怪,發出一次次的驚呼,而我們就常這樣和牠們嬉戲,你永不嫌累。還記得嗎?我們尋尋覓覓地一直找著最奇特的貝殼,喜歡把它放在耳邊,聽著與海風共鳴著的旋律,彷彿你就是個指揮家,這裡萬物都得聽你指揮。還記得嗎?我們喜歡一起浸泡在海水中,享受通體舒暢的恣意快感;想像童話故事的情節,你總盼望有隻美人魚出現,好讓你當個救美的王子。 這些的這些,我都還記得。 那片海,有我們太多的回憶,好美。 後來,在我記憶中,那片藍渲滲了些血紅,底色是一片灰,灰得那樣使人絕望。 那天,我們一樣在吃完午飯後的下午,告知了父母,便興沖沖地奔往那海。一樣地,我們做了平常我們都做的事。我們一樣看著美麗的浪花,我們一樣追逐著小生物,我們一樣撿拾著每個貝殼,我們一樣浸泡著冰涼的海水。我們快活地享受了屬於我們的下午。 回家的路上,我們穿著溼透的衣服,慢慢地走在一條條道路上,愉快地分享著心情,興奮地說著明天還要再來海邊的承諾,即便身體已經達到疲累的極限。我卻忘了母親的叮嚀,忘了牽著你的手,忘了緊緊維繫著你的安全。在接近家只剩兩街區的道路,當穿越馬路時,車輪與地面高速劇烈磨擦的軋然聲響,夾雜著我此生無法忘懷的微弱喘息聲,刺進我的耳膜,那剎那短得我們甚至無法道別…... 醫院裡,我們都在等待急救的結果,母親沒有責怪我,只是一直哭,而我,眼眶也模糊著,眼前依稀浮現那一刻之前,完好的你,笑聲咯咯的你。 再見到你時,已經在喪禮上了!炫目的艷陽下,白幡像無止盡的夢境飄搖,哀樂震耳摧心,恍然終至禮成。人群逐漸散去,我們被拋下,在緞面簾幕後親眼目睹封棺、抬棺,然後一路跟著你的肉身,直至火葬場。 那會是永遠的痛,不管是對父親或母親來說。於是,他們最終決定離開了那樣的傷心地,那個深沉哀傷的海。我們搬到了這裡,彰化市。 你離開的那些日子,家裡的氣氛始終黯淡,母親總用淚洗去心裡的苦悶,父親的面容也日漸憔悴。你...